短篇 ▏打工五味

作者: 布衣向儒 | 来源:发表于2023-02-19 22:18 被阅读0次

    郑重声明:文章系原创首发,文责自负。

    顶班

    市郊的夜晚格外宁静,放眼望去,厂区之外没有遮挡,一览无余。略一抬头,便是满天的繁星闪烁。犹如镶嵌在穹庐之上疏密有间,眨巴眼的星斗秘而不宣,充满神秘。寂静的星空是如此深邃,不可久视,盯太久会让人产生错觉迷失了方位,没有了上下的概念。担心一不留神会掉进去与星星作伴,再也无法重返人间。

    下班之后,倦鸟归巢,附近的工友们拖着疲惫的身躯,跨上电动车纷纷离去;路稍远一些的有私家车,年轻人脱掉油腻的工衣,换上整洁的衣裤钻进自己的座驾绝尘而去。

    晚饭后的厂区瞬间变得宽敞而静谧,穆光从宿舍搬出小马扎,习惯性打开手机搜索到喜欢的电台栏目,跟随风趣幽默的主持人,沉浸在热播话题的喜怒哀乐中。时而抬头仰望苍穹,让思绪飘得很远;时而起身挥挥胳膊溜溜腿,活泛活泛胫骨。

    没人要求他夜里留守,是他自己不愿意每天跑来回,太折腾,还不如多休息一会,间空洗洗衣服也好。泡一杯热茶,听听电台节目,穆光感觉这就是劳累一天后最惬意的时光。

    “叮铃铃铃”手机不合时宜地振铃,是李副总的来电。夜猫子进宅,无事不来。穆光有种不好的预感。摁下接听键,话筒里传来熟悉的声音;”穆师傅,您现在还在厂里吗?”

    “是啊,啥事?”

    电话那头略作停顿,李副总干咳两声似乎很为难,“有件事很不好意思,不知道该不该跟你说。”

    “哦,这简单啊,是好事呢你就说,不好意思的,那就别说。”穆光调侃。

    话筒里传来尴尬的笑声,“是门房的小王,今晚他的班,这怂娃又要请假,我说这么晚了,上哪里给你找人顶班,早干嘛去了?没准他的假,人家倒好,说家里事急,真的去不了。实在没辙,麻烦您救个急,到门房顶个夜班吧!明儿白天可以休息。”

    一提到小李,穆光就是一肚子气。本来工作没有交集,可这隔三差五地请假殃及池鱼,他一感冒,穆光就跟着打喷嚏,这已经是第三次给他顶夜班了。虽说次日可以休息补觉,可劳累了一天,还要连轴转上夜班,谁不愿意搂着枕头睡大觉?穆光没好气地怼了回去。

    “我说李总,咱不能总是吃柿子点软的捏吧,这幸亏我还在厂里,如果我也下班回了家,找谁给你顶杠?再说了,你这个分管领导不能老惯着他,你得立起杆啊,不好使赶紧换人。”

    话是这么说,理也是这么个理。可厂里人都知道,门卫是个老大难,尤其是这长夜班岗。自从穆光一年前来到这个厂里,夜班岗走马灯一样换了一茬又一茬,小王已经是第三任了,留不住人啊!长夜班遭罪,工资待遇低,厂里又不愿意加薪,连老年人都不愿意干。小王右臂残疾,看似好好的,可留意后发现跟面条似的,只能晃悠,从未见抬起过。可如果不是因为残疾,哪个年轻人愿意来看大门?

    小王刚来的时候给人印象挺好,小伙子很精明,能说会道,待人热情。可时间一久毛病就暴露无遗。小伙子贪杯,经常是上班前喝得面红耳赤,口齿不清,大老远就能闻到一股酒气。后来发展到经常请假,而且从来不管不顾撂挑子。与其说是请假,不如说是通知:今天爷有事不去了,爱咋滴咋地!

    在如此境遇下,不顶班成吗?正准备应承下来,忽然,一张苍老而严厉的面孔浮现眼前,穆光不由打了个寒战。

    “李总,事急从权,按说顶个班也没什么,只是,李老太那边怎么应对?我可不想再吃瓜捞!”

    “你不用理她,八十多的人了管那多事干嘛?她再找麻烦你就说是我安排的,让她来找我好了。”

    有了李总的保证,穆光简单收拾了随身物品赶往门卫值班室。可那副羸弱的身躯,苍老严厉的面容不时闪现,挥之不去。

    穆光用力晃晃脑袋,好像是想甩掉那副令人不快的面容,自嘲一笑:果然是一朝被蛇咬,十年怕井绳啊!

    怪老太

    初来乍到的那会,穆光留意到厂子里居然住着一位白发苍苍,身材瘦削的老者。虽然年事已高,谈不上精神矍铄,但观其神态和言语举止,思想敏捷,口齿清晰,上下楼行走自如,生活自理没有一点问题。感叹一个耄耋老人能有这样的好身体,确实非常人可比。

    每到饭点,老太太端着饭碗也来食堂打饭,她笑眯眯地少言寡语,但一双犀利的眼神洞若观火。老板不在厂的时候,老太太就是一个大管家的存在。不挑不拣,她和工人同吃一锅饭。穆光只是疑惑,一大把年纪本该在家安享清福,何苦住厂子里遭这份罪?

    穆光打听后才知道,老者原来就是老板程总的母亲,工人们当面喊姨,背后称其李老太。因为难耐独守空房的寂寞,却又不能忍受孙辈的吵闹,他要住在厂子里,儿子无奈,只能依着她。

    然而就在一个夜黑人静的夜晚,穆光熟睡间,忽然听到有人敲门,支棱起耳朵,门外传来一个女人微弱的叫门声,不过,她喊的是隔壁一位工友国强的名字。穆光起身喊醒同舍的大张,大张摸黑坐起身,他说知道是谁了。

    起身开门,原来是她。李老太病病歪歪有气无力地依靠在门框,虚弱地问国强在吗?国强是个小领导,住隔壁宿舍,看来老人是犯糊涂叫错了门。

    大张知道国强当晚没住厂里,忙问阿姨出了什么事,需要什么帮助。

    老太太说高血压病又犯了,心脏憋闷,她想让国强开车连夜送她去医院。说话时,口里散发出一股浓浓的速效救心丸特有的味道。

    大张也是这家人的亲戚,可平时遇事,李老太更喜欢使唤国强。听说国强不在,李老太感觉很失望,顿时病情加重,身子绵软,站立不稳。大张和穆光急忙扶住李老太的身子,搀扶到床边坐下。可是下一秒,李老太还是身不由己往床下滑去。

    穆光从未遇到过这种事,事发突然,他又不懂急救方法,一时慌了神。大张却不慌不忙地帮李老太掐人中,那份淡定让人想到见怪不怪的专业医生。李老太似乎神志还算清醒,抬手纠正大张掐她人中的位置,并嘱咐,掐紧,不要动。

    穆光忽然想起老太在厂里做管理的女儿程总监,她平时也吃住在厂里,穆光三步并作两步跑去叫人。可任凭他把门敲得咚咚响,喊破了嗓子,程总监的宿舍里无人应答。奇了个怪,平时都还在,这关键时候人去了哪里?沐光一头雾水,百思不得其解。

    折返回宿舍,此时的李老太病情明显好转很多,嘴里依旧不停咕哝着,让找人找车,尽快把他送医院,决不能死在厂里,说对他儿子的厂子不好……

    大张依然淡定从容,似笑非笑,眼神中意味深长。

    老太说她之前已经在厂门口等出租车很久,只是没能等到,这才回来喊国强。穆光心想,这半夜三更的,荒郊野外哪里打得到出租车?即便有,一把年纪一身病的独自一人,人家也得敢拉你呀!

    两人搀扶着李老太来到门卫值班室,远远看到程总监正和门卫说话,这个时候她怎么会出现在这里?穆光感觉更加的不可思议。

    也许是药效发挥了作用,李老太神志越来越清醒,身体也随之可以站稳,行走如常。她说好了,不用去医院了。众人劝慰还是去检查一下保险,哪怕检查没啥大碍呢?也好换个心安。

    接受了众人的好意,李老太这才在女儿和大张的陪同下去医院检查。

    夜半惊魂,经受了这突如其来的变故,穆光毫无睡意。看了一会手机,带着一连串的疑惑沉沉睡去。

    后半夜,他被推门声再次惊醒,大张回来了。听说老人只是老毛病复发,并无大碍,穆光心里也踏实了很多。

    “自己作的!这样的事情早出现过好多次了。”大张似乎有些不满。

    原来那天晚上,李老太和女儿不知因何事发生口角。一辈子性格要强的李老太不依不饶,非要较真,这一较真不要紧,把自己气得差点背过气去。类似的事情常有发生,难怪大张见怪不怪。

    话说晚辈应该谦让顺着点老人,真要是气出个好歹如何收场?而做老人的年纪越大,脾气不是该有所收敛吗?如此任性,吃亏的只能是自己。

    家家有本难念的经,在后来与程总监的闲聊中,穆光了解到她也有自己的苦衷。“每天厂里一堆事忙得要死,该管不该管的她还添乱。幸亏我是老太的女儿,如果是儿媳妇,怕只有天天干仗的份了。连女儿都不容,她心里还能容下谁?”

    听闻程总监如是说,穆光对后来遭遇李老太的苛责就也就释然了。

    躺枪

    那天穆光正在整理库存资料,车间主任老赵说看门老头请了半天病假,让他去临时顶班。顶班也不是第一次了,领导吩咐,穆光毫不迟疑,收拾东西去往门卫值班室。

    天空中乌云密布,云层压得很低,风中裹挟着浓浓的湿气,这是暴雨来临的节奏。穆光紧走几步来到门卫值班室,屁股刚落坐,外面“噼里啪啦”就落下雨点。几乎同时,有人推门而入,穆光以为是附近的人来躲雨,让他讶异是,来到不是别人,正是李老太。打过招呼,穆光请老太太坐下。

    原以为老太太是因为无聊来串门的,可这冒雨而来……也不像啊。

    但见李老太正襟危坐,一脸凝重:“你坐下吧,我要跟你谈谈。”

    这话有些耳熟,但说话的语气却是有些冰冷。

    那是几个月前的一天,老太太造访他的宿舍。进门后一副欲言又止的神情,穆光问,“阿姨您有事啊。”

    “嗯,你坐下吧,跟你说个事。”略作停顿,有些为难,最终还是开了口。

    “也不是什么大事,阿姨讲出来你也不要见怪啊。”

    “怎么会呢?您是长辈,有什么话您尽管吩咐。”穆光诚恳地说。

    “我呢,年纪大了,睡眠不好,觉轻。还有个怪毛病,晚上窗外太亮无法入睡,睡太晚了呢,又睡不着。你们宿舍外面的照明灯不要长时间亮着,用过就及时关掉。”

    原来说的是这事。穆光宿舍门外有个照明灯,平时没事也很少开灯,而这盏灯正好对着对面楼上老太的卧室。穆光想起前一天晚上确实和几个人在院子里围着小桌下棋,散场后没有及时关灯,只是在睡前才把灯熄灭,却不想无心之举影响到老人的睡眠。虽说不知者不怪,穆光还是深感内疚。

    “姨,您呢是我们的长辈,以后我们哪里做得不对,及时批评或提个醒就是。像昨晚这事,您只要开窗喊一嗓子我们就关灯了,害您一宿没睡好,实在是抱歉。”

    穆光的态度赢得了老太太的好感,并没有过多指责,临走还再三说明,不要嫌老太太啰嗦,人老毛病多。

    初次接触,穆光感觉这老人和蔼可亲,这不脾气挺好吗?

    可是,眼前的李老太神色严肃而凝重,像换了个人。同样的话,这次听着就变了味。穆光心有惴惴,不知哪里又冒犯了“太后”。肚子里没病死不了人,他心正无私,面色坦然,依言坐下,且听老人如何说道。

    “我刚才在楼上就看见你提个兜兜往大门口赶,就猜到你是又去替班的,这才赶过来想跟你聊聊这事。”

    穆光心中茫然,是啊,怎么了?有什么问题吗?摊上事啦?

    办公楼的二层除了开会,平时很少有人上去,楼上就住着她们娘俩。李老太喜欢在长长走廊踱来踱去活动身子骨,居高临下,厂区一览无余。哪个敢偷奸耍滑不务正业皆尽收眼底。厂区监控无处不在,没数过装了多少,而这一台更先进独特,集纯天然、捕捉信息、及时反馈、综合分析、应急反应功能于一体,工人们戏称那就是是炮楼,是瞭望哨。

    “咱们厂里的岗位是一个萝卜一个坑,你有你的岗位,你顶替了别人,你就是脱岗。按厂里规定,脱岗是要扣发工资的。”

    不容置喙,老太太连珠炮穷追猛打。

    “据我观察,你给他们顶班也有好几次了吧!咱们是自己人我才提醒你,这要是让我儿子发现就不只是扣钱,会冲你发火的。这次又是那个老赵安排你来的吧。”

    话说没领导安排,我穆光敢私下替岗吗?

    门卫请半天假也是要扣工资的,那这门岗缺口总得有人堵吧,空着?而老太的意思是门卫就不能请假,请也不准,不能惯这坏毛病。这矛头指向哪里不言而喻,可我就一个底层打工的,跟我探讨这样话题几个意思?穆光思虑。

    明白人一点就透,穆光又不傻,岂能听不出这弦外之音?指着和尚骂秃驴,老太太的最后一句话才是重点。

    人老成精,话说一半,自己去理解。难受吗?难受就赶紧传话到那人耳朵里。

    早就听闻厂里管理混乱,通过观察,穆光也发现不少问题。全厂拢共就十几二十个人,能指手画脚发号施令的就占一半以上,还不包括李老太这个编外。官多喽啰少,政出多门,管理交叉,常让工人们感到无所适从。

    就这么几苗人还是帮派林立,拉帮结伙,有程家帮的、有外戚兄弟、有父子兵、还有资深元老派。当面笑语盈盈,为了各自利益,背后勾心斗角,相互掣肘,尽干一些不冒烟的事。水浅王八多,穆光第一次领教了这种乱象的厉害。

    穆光是经朋友介绍才来到这家私企的,正因为此,老太太才说“我们是自己人”。

    回想当初朋友介绍这份活时,穆光本没动心,工资待遇偏低是其一,而彼时家中还一堆事撇不开身。经不住朋友再三电话催促,穆光不好意思拂朋友的好意,匆忙间应承下来。朋友说了,工资好商量,回头慢慢可以加。不曾想一年干到头,老板老神在在,一声不吭。

    铁打的营盘流水的兵,职员的有序流动也属正常。但工人因为缺乏安全感、归属感而频繁跳槽,招聘不知何故,应者寥寥,这就让老板头疼了。

    想到自己当初也是被催促而来,穆光幡然醒悟,不是因为你是人才炙手可热,而是因为岗位缺人。到穆光离开的时候,全厂人数十个指头都数得过来,这是后话。

    用人朝前,不用人朝后。需要了你就是“自己人”,不需要你就是块抹布。

    只听闻官场勾心斗角尔虞我诈不好混,一想到区区一份打工的活还要面临站队的问题,穆光就觉得牙疼。

    思前想后,把厉害关系捋顺,加上李老太这么一搅和,穆光心生退意。受苦受累不受气,最多凑合到年底,说啥也不陪你们玩了。

    伙食

    尽管对这份工作不是很满意,穆光依然恪守本分,尽其所能,不分份内份外,举手之劳的活顺带也就做了。自认为对得起良心,对得起这份微薄的收入,何况中间还夹着一个朋友呢?他不允许因为自己的差劲而让朋友难做,这也是穆光做人的底线。

    尽管如此,总有些事情躲无可躲,百口莫辩,有苦难言。

    神仙打架,凡人遭殃。上层之间有隔阂斗法,直接面对好了,哪怕打出狗脑子。我就是个听喝的,这些扯淡事跟我有毛线关系?何苦为难一个打工人。

    心中不爽,却无法跟一个八十多岁的老太论短长,万一又气出个好歹,那可够喝一壶的!打工挣的几个糟钱还不够给人家买棺材板。想起老太太那晚跟女儿吵架差点背过气去,穆光憋了一肚子的委屈,也只能咬紧牙关尬笑。感觉到腮帮子酸痛,他也就不赔她笑了。

    泥人也有三分脾气,如果真的是面对老板,以穆光的脾气还真不怵他,早就怼了回去,能干干,不能干拉倒!又不是揭不开锅来讨饭的,当初咋来的心里没个数吗?

    打一巴掌,再给个甜枣。看到穆光的脸色越来越阴沉,也许是感到话有些重了,也许意识到这根本就不关穆光的事。李老太换了一副表情,和颜悦色跟穆光唠起了家常。

    穆光已然没了心情,望着窗外的雨丝心事重重,面色如同眼前的天气,阴沉得能拧出水。没来由遭到苛责,有一搭没一搭,不咸不淡回应着老太毫无营养的扯闲篇。

    穆光只想安安静静地打一份工,他不想卷入这操蛋的是是非非中。

    晚饭毫无食欲,心烦意乱,碗里搅和了几筷子,穆光把筷子搁到餐桌,一碗饭倒进了泔水桶。

    正坐在宿舍想心事,工友老雷推门而入,“满脸的阶级斗争,这是跟谁怄气呢?一口饭没吃,准备绝食?”

    穆光起身让座,给老雷的水杯添了水,“吞了个苍蝇,恶心,吃不下。”

    “集体食堂,就这条件,将就点吧!”老雷显然没听出穆光话里有话。

    人多嘴杂,穆光没敢细说原委,顺着老雷的话回应,“前几天你不是也把一碗饭扣了?咋不将就呢?”

    “哈哈,平时做的饭难吃也就算球了,那天的馒头里居然有老鼠屎,太他妈恶心人了!但主要还是国强那怂娃的态度太气人,明显的护犊子嘛!“

    穆光清楚地记得,老雷那天从馒头里抠出个黑物给对面的国强展示,国强面有不悦,抬手扒拉到地上。

    食堂厨师是国强的亲戚,这份活也是国强给介绍的。老雷意在提醒,自己的亲戚该说道还得说道,别太不像话,却没料到国强是这种反应。老雷讨了个没趣,老脸一红,抬屁股走了。

    饭做的好不好吃是水平问题,卫不卫生那就是态度问题了。

    管理出现重复交叉,却又处处盲点,食堂的管理缺失正暴露了这一点。但管事的似乎只在意采购和出库把关,其它方面浑不在意。

    谁家都难免有个大事小情,只要不是很过分,偶尔请个一两天的假也是正常。厨师每次请假,吃饭都能成了大难题。

    有一天晚上到了饭点,厨房黑灯瞎火。大家好像习以为常,没人做饭就各取自便。此时,老太太也拿着饭碗下楼打饭,听说没人做饭,只是尴尬地笑笑,折返回去。

    这种怪相颠覆了穆光的认知,一个企业就是一个大家庭,家里没人做饭,那还像个家吗?一家人各怀心事,四分五裂,哪来的凝聚力和战斗力!

    穆光的岗位距离厨房不远,工作不忙时,穆光完全可以搭把手帮厨,可是他不敢。曾经也有帮过,有工友提醒过他,以后不要多事,管事的发现要吃挂落。

    怎么会?帮忙不是应该表扬才对吗?还要挨批?

    当然,因为帮厨你就要脱岗,哪怕你此刻闲着。

    原来如此,这就是铁路警察,各管一段吧。

    老板一家也同吃一锅饭,不挑不拣,实属难得。东家都不挑剔,下人自然更没资格说三道四。做什么吃什么;没的吃,自己想办法。

    穆光发现老板很少在厂子里,偶尔来一次要四处巡回。哪里发现问题,直接向工人发号施令。所谓的问题不能说不是问题,但都是肉眼可见的鸡毛蒜皮,而且这些事情完全可以反馈给对应的管理人员。但往往是他亲自现场指挥,事后也不通气,导致很长时间内管理人员毫不知情。

    因为吃一碗面,多等了几分钟,老板给厨师发话,锅里多下点面条啊,下这么点够几个人吃?

    锅再大,下满一锅也不够所有人吃。工人因为手头的事,或早或晚不可能同时下班。因此下第二锅时,厨师就要根据剩余的人数,判断下多少面条合适,什么时候下合适。下早了,工人回不来,煮熟的面条就成坨了;下太多剩下,又是不必要的浪费。无疑,厨师的做法是对的。

    老板不了解实情,只因为自己多等了几分钟,就武断地下指令。穆光看到厨师一脸茫然,感同身受,是维上呢?还是维真?

    现实版的盲人摸象再现,头痛医头,脚痛医脚,到底哪个才是睁眼瞎!

    “上有好者,下必甚焉” 老板的水平代表了企业的高度,有这样的老板,难怪带出这样的团队。

    认识老赵

    企业的竞争力,归根到底在于人才的竞争。老板不一定深谙此道,但歪打正着,当企业陷入进退维谷之际,他想到了一个人,如押宝一样,把企业起死回生的希望押在此人身上。

    不管怎么说,事实证明,这一步棋还是走对的了。

    穆光是个慢热型性格,初来时人生地不熟,没有什么人可以说话,他也少言寡语,不爱跟陌生人搭讪。上班时间熟悉新的工作流程,下班就窝在宿舍翻翻书,看看手机打发时间。除此之外,跟周围人几乎没有什么交集。

    可能是听闻穆光木讷寡言,老板还不错,每次见面都会聊几句,类似于工作上手怎么样啊,是否适应?云云。并建议他多跟厂里几位年龄相仿的师傅们聊聊,有共同语言,也好尽快适应新的环境,进入工作状态。

    穆光感觉到了老板的善意,更加努力学习掌握熟悉新工作流程,也会主动跟工友们打招呼聊上几句,以回馈老板的信任与期许。

    渐渐地,穆光也发现一些规律,老板对于每一位新来的员工,起初都给予极大的热情和关注。等新鲜劲一过,热度降低,照面都没话。其实工友们早就熟悉老板的做派,他们总结为老板喜新厌旧。大约很多老板都是如此吧,穆光心想。

    在众多工友中,有一个人进入穆光的视线。此人年过半百,身体结实,难能可贵的是还有一头乌黑浓密的头发。穆光起初以为是染过的,熟悉后得知,人家一次都没染过。让穆光感到不解,此人是厂里唯一穿着工衣,可以对工人发号施令,却没有自己办公室的领导。

    能感觉到,工作中大家对这位领导的敬畏,称其为赵总;而工余时间,上至比他年纪大的,下到十六七岁的小屁孩,大家都称其为赵哥,或者大哥。如此没大没小,不伦不类,让穆光大开眼界。

    这位赵总兼赵哥,和他的员工兼小兄弟们同住集体宿舍,几个小家伙们下班后总喜欢围着他转。有时打牌,他输了也会自觉给自己脸上贴纸条;有时看着两位小兄弟下棋,时不时指点一二。

    赵总因为干活的需要,经常是一身工衣,但几乎每天都要洗衣服,也每天换工衣。因而,他的工衣几乎看不到太多油渍。每天晚上洗衣服时,他会把兄弟们的工衣一同抱走投进洗衣机,洗完后再一件一件抖抖晾晒。

    在他的影响和要求下,那个集体宿舍是最干净也是最整洁的。物归其位,没人敢乱扔垃圾或烟头,因而其它宿舍的工友也喜欢到那里串串门、聊天打屁什么的。

    穆光亲眼见过赵哥对他的小兄弟们耳提面命,语重心长,谆谆教导。虽然以兄长自居,可怎么感觉他更像这些年轻人的父母。让沐光大跌眼镜的是,这些小兄弟们的家长偶尔来看看孩子,都会给老赵大兜小兜地带一堆土特产。他们说,孩子跟着赵哥,他们放心。

    对此老赵的解释是,各论各的,没什么好奇怪。

    因为没有自己的办公室,每次开会或者商量事情,就只能在他的集体宿舍进行。众人都习以为常,好像并未感觉哪里不妥。

    逐渐地,穆光融入到这个圈子里,心情有所好转,也能跟这些大大小小的兄弟们嘻嘻哈哈开玩笑,而大大小小的兄弟们也在一点一点接纳他。

    交流交往中穆光感觉到,包括老赵在内,文化程度普遍不高。于是尽量学习他们的语言特点,分享大家容易接受的话题。尽管如此,似乎感觉到穆光身上独有的书卷气,粗门大嗓的老赵与穆光交流时会表现得斯文一点。但正如他自己所说,没念下书,心里明白,就是话到嘴边表达不出来。而每次穆光总能心领神会,把他想表达的内容用一句话,或一个词语补充完整。老赵每次总是会心一笑,露出一口洁白的牙齿:读书人就是不一样,兄弟你最懂我。

    老赵精力充沛,每天睡得很晚,却起床最早。睡前厂区内四处巡查一番;天还未亮,穆光就能听到院子里“哗哗”的扫地声。穆光粗略计算,老赵每天夜里大概只睡四个多小时。听他自己讲从来没做过梦,不知道梦为何物。这就难怪,睡眠质量奇好,每天睡四五个小时完全可以恢复体力。

    年龄相仿,惺惺相惜,建立起信任与友谊的基础,两人的话题也越来越多。随着交往的增多,老赵身上的神秘色彩在穆光的眼中正一点一点褪去。

    叶公好龙

    如果认为老赵只是个没脾气、好人缘、只知道埋头干活的老实人,那就太片面了。在一次晨会上,穆光第一次见识了老赵的发飙。

    如前所述,这家私企人员并不是很多,但关系错综复杂。听闻创业初期,老板的亲戚大张第一批介入,在筹办建厂,与周边关系斡旋等方面功不可没。管的事多且杂,根深蒂固,无疑这就是一个元老级的存在。在一处干得时间久了,枝枝叉叉,细枝末节门清,老板对此也是睁一只眼闭一只眼。有心赶人,却碍于面子拉不下脸,每次都是雷声大雨点小。启用老赵为总经理,目的之一就是为了制衡大张。

    早在大会上就定下来让其移交库房手续,大张皮皮塌塌以其它工作忙为由明显不积极。老赵催一次,大张做一点,半个月过去了进度缓慢,毫无进展。大张管的事多,忙是肯定的,但穆光都能感觉到就是不情不愿,那是多肥的差事舍不得放手啊!原来是经手库房多年,却从未盘过库存,甚至连基本的台账都没有。

    老板意在通过这次移交趁机彻底盘点一次库存,澄下底子,到底还有多少库存。一来心里有个底,二来做成本核算有个依据,而其背后的用意不言自明,就是澄大张的底子。对大张来说,这不就是一次大考吗?

    磨磨蹭蹭,只怕大件最后投不够数。可是无论结果如何,总得交差呀!

    在那天的晨会上,老赵终于憋不住火,不指名破口大骂,让所有人跟着污了一次耳朵。事后不出三天,所有库存盘点完毕。

    心有不悦,或多或少,穆光能感觉到来自大张的怨念,可是为了工作不可回避,不明确、不熟悉的,穆光还得虚心请教大张师傅,重新建立台账,严格入、出库手续,每月出一份报表。

    穆光最头疼的就是每周的轮休,因为休息之前,库房需要托付于人,而交给谁就成了令人挠头的事。

    从工作的角度,当然是托付给大张最为合适,因为只有他最熟悉配件的存放位置。但因为有了嫌隙,每次穆光都得陪着笑脸看大张的脸色。大张高兴了,穆光才能高高兴兴休息;大张如果拉着脸,穆光这周就不要休息了。

    本没穆光什么事,完全就是被动领受任务,却不可避免地夹在家族矛盾与上层斗争中受气。

    穆光为此向赵总多次反映,无奈他也不是万能人,只能建议通过多沟通,私下融洽与大张的关系。

    有斗争,有妥协;有分工,有合作。就这么几个人,谁离开谁还真玩不转。日久见人心,感受到穆光的友好与心底纯净,大张终于放下了敌意。

    相比之下,穆光发现这位赵总的处境似乎更为尴尬。

    论领导和带动能力,老赵完全能够胜任领导岗位,可是老板好像又不是十分待见他。头衔给得很高,公司总经理,可是就这样一位总经理连一张办公桌都没有。干的不比工人少,担负的责任却比别人多。除此之外,老板还委任了一位厂长。厂长在总经理的领导下开展工作,老板却大事小情只向厂长耳提面命。厂长搞不定的事又来找老赵,“赵哥,你说这事该怎么……”

    厂长有独自的办公室,赵总只有车间和集体宿舍,穆光感觉好乱。

    “我在老板眼里就是个鸡肋”老赵悠悠地说。

    老赵曾经在沿海城市拥有自己的事业王国,生意做得很大。因缘际会,和老板几位成了好朋友、好兄弟。彼时老赵偶尔过来玩几天,出手阔绰大方,如众星捧月,在一帮兄弟眼里,赵哥就是他们崇拜的老大。

    不料马失前蹄,一着不慎阴沟翻船,因为投资失利,老赵一夜之间倾家荡产,一气之下钻进了大山里面不愿见人。

    那年老板的厂子面临危机,濒临倒闭。老板驱车不远万里去往外省,请求老赵出山,他感觉只有这位赵哥才能救活这个厂子。

    承诺给股份,给高薪,每个月给几条好烟,两桶好茶……感受到兄弟的诚意,更在乎一份兄弟情,老赵答应出手相助。

    也许是怕把老赵吓退,老板介绍厂子面临的困境时有所保留。老赵回忆,在他进厂的时候状况比想象的还要糟糕。要钱没钱,要人没人,两人大眼瞪小眼一筹莫展。

    面对满目疮痍百废待兴的烂摊子,既来之,则安之,不服输的劲头再次回归。人生处处是舞台,老赵赵总走马上任,他最爱唱的一首歌就是《爱拼才会赢》。

    拟定出方案,利用剩余仅有的资产一点一点盘活,能租的租,能变卖的变卖,老赵充分发挥了生意人的灵活头脑和敏锐眼光,四处寻找客户谈判,虽然收益不多,但厂子开始一点点有了生机。

    闲不住的老赵以厂为家,把厂区归置得井井有条,厂区焕然一新。形象一变,市场一片,给每一位来访的客户留下良好的第一印象。

    开源还需节流,面对私企普遍存在的乱像,有老板的支持,老赵黑着脸果断向不合理,损公肥私的现象开刀,一定程度堵住了漏洞。但关于重大人事调整,老板又瞻前顾后,举棋不定。

    正如老赵所言:“老天不饿小家雀,只要勤动脑子,手脚不懒,总能找到生路。”

    自助者天助,那年老板也通过关系取得了政府的行业支持,企业开始告别业务单一,向多元化多渠道发展。一时厂区车水马龙,客户盈门,呈现出欣欣向荣,蒸蒸日上的良好发展势头。

    可是,老板给老赵的承诺一样都没兑现。老赵越来越像极了一个高挂的打工人,操着领导的心,干着工人的活,挣着四千多点的月薪。而且,随着时间的推移,老板给他的脸色越来越差。昔日的大哥,如今成了仰人鼻息的小媳妇。

    “飞鸟尽,良弓藏;狡兔死,走狗烹。”穆光这么一总结,老赵点头连连称是,“兄弟,还是你有文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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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武大郎开店,比我高的不用。老赵本事太大,功高震主,而且工人们还总是围着他转,这让本就多疑的老板产生深深的忧虑。

    老板有种幻觉,眼前总是浮现出老赵一怒之下带着工人们离他而去。

    其实老板真的多虑了。在老赵离开之前,尽管也一肚子的委屈,但他心里还装着兄弟,老板担心的事老赵断然是做不出来的。更何况工人们打工只为养家糊口,看在钱的份上也不会跟老赵走。老赵又没钱投资办厂,跟着老赵喝西北风啊。

    自从遭受冷遇,他就应该看清最终的结局早做打算。穆光作为一个局外人都看得一清二楚,莫非老赵当局者迷?

    老赵活了一把年纪,走南闯北见多识广,岂能看不出老板对他的态度发生变化?只是他天真地认为,老板不只是他的老板,还是自己的兄弟。此时离开,他不落忍。

    在穆光进厂时,厂子的经营状况已经出现问题,效益一路下滑。

    有官方背景的业务合伙人过于贪婪,胃口越来越大。老板要承担经营风险,还得考虑经营成本的因素,无法满足合伙人的过分要求,谈判破裂。合伙人单方终止合同,在附近另起炉灶建厂,一时老板的厂子业务量锐减,效益受到很大冲击。可以想象,受到冲击的不仅仅是效益,还有老板的玻璃心。

    屋漏偏逢连阴雨,船破又遇顶头风。人走背运时,真是喝凉水都塞牙。有 一段时间日了个怪,几部运营厢货车接二连三出事故,剐蹭都是小问题,修修补补就是,两三辆车趴了窝,基本报废。所幸司机没出现伤亡,否则老板就不是脸色阴沉,怕是得哭了。

    正是在这样的状况下,老赵才不忍心离去,他觉得老板还需要他这个兄弟出力。而事实上相处太久,老板对老赵确实也有思想上的依赖,只要老赵在,他走多久厂里的事都无需操心。可心中有了芥蒂,兄弟情意面临着严峻挑战。

    朋友领着穆光来报到时,老板介绍的并非赵总,而是彼时的厂长国强,他让国强给穆光安排岗位和食宿。

    初见国强,给穆光的印象是一个其貌不扬的小矮人。也许是因为生疏,国强少言寡语,一副拒人千里之外的神态。人不可貌相,不能以貌取人。穆光告诫自己,或许有本事的人都有资格牛叉,不然怎么会当上厂长呢?

    相处久了,事实证明厂长还真有两把刷子,维修技术杠杠滴,在厂里首屈一指,无人能及。因为身材瘦小,车底下,狭小的缝隙都能轻松钻进去,干活十分麻利。

    让穆光奇怪的是,国强领了配件,回来的时候还能拿回同样一个半新不旧的配件。他说:“擦拭干净,下次还能用。”

    类似的事情时有发生,穆光佩服得五体投地,这就是一个能生金蛋的母鸡啊!这样的能人,老板岂有不重用的道理?也难怪人家的工资全厂最高。

    可是转念一想,如果靠这样的盈利方式,这样的企业也注定走不远,这就是饮鸩止渴,自断财路。

    有道是“三八二十三,你精我不憨”  ,常走夜路总难免会遇到鬼。客户也许一时蒙圈,但不代表永远被蒙在鼓里。一旦动的手脚被发现会招惹麻烦的,而更可怕的是恶名远播。企业树立起一个良好的形象可能需要很久,而名声一旦臭大街,想要再挽回难于登天。

    如果说国强是因为维修技术无人可比,脑子“灵活”而被老板赏识,那管理水平,带动团队的能力就不敢恭维。

    面对老板时唯唯诺诺就像个小媳妇,国强的性格中有懦弱的成分。老板心里不爽,不敢冲老赵发脾气,国强厂长就是最好的出气筒。动不动叫到办公室里劈头盖脸地收拾,皆是家常便饭。

    有一天中午刚开饭,厂长一碗饭还没扒拉两口,老板也端了一碗饭与他一桌供餐。老板来用餐,餐厅里顿时鸦雀无声,只能听到轻微的碗筷磕碰声和咀嚼声。

    边吃边说事,忽然听到老板声音提高八度,冲厂长大发雷霆:“明天就要交车,今天车还是灰头土脸的?早就安排的事干什么吃的!”

    国强嗫嚅回应,说是洗车喷枪坏了,还没修好,遭至老板更加的暴怒:“你就是用抹布一点一点地擦,也必须在今天给我擦洗干净!”

    当着全厂员工的面受到老板的训斥,厂长窘得满脸通红。筷子在碗里下意识地扒拉着,却再也无法塞进嘴里。这饭是吃?还是不吃?国强耷拉着脑袋默默起身,端着饭碗走出了餐厅……

    事后得知,老板之前给国强安排这项工作后,国强确实在第一时间把车冲洗干净了。不料后来下了一场雨,雨水和着灰尘,冲洗干净的车又变成了大花脸。

    作为一厂之长的国强按说也是个厂领导,可由于平时跟工人嘻嘻哈哈没正形,加上他又比较抠门,在工人中缺乏威信。有时使唤不动手下,他也不强求,默默拿起工具自己干。

    为此老赵没少面授机宜,教他如何当好领导,而且经常有意识让他主持晨会,安排工作。可国强好像并不是很买账,老赵只能哀其不幸,怒其不争。感觉稀泥糊不上墙,老赵也是无奈。

    夏日来临,厂里的年轻人跃跃欲试,下班后搬出烧烤炉,点燃木炭,各种食材架上炉烧烤。撒上孜然粉、辣椒粉,小院散发出诱人的烧烤香味。

    这是老赵组织的一次集体活动,愿意参加的员工集体AA制。其目的是为了给大家改善一下伙食,而更多地是为了增强团队的凝聚力。老赵让小朋友统计人数,除了家里有事的走了,名单中没看到国强的名字。而据老赵所说,这也是给国强创造一次和员工增进感情的机会。

    老赵晓以利害,把国强拉上了桌。工友们推杯换盏,其乐融融,小院里时时爆发出欢声笑语。

    正当大家沉浸在这美好的幸福时光,没人留意老赵和国强的对话,只见老赵一脸的不悦,“我以后要再管你的破事,我就是你孙子!”言毕拂袖而去。

    后记

    国强缺乏领导经验,又没有群众基础,但他懂得投其所好,就是经常给老板打小报告。因此,在感觉老赵失势之后,对于老赵的善意便不再上心。

    也许在他的处世哲学当中,谁有权,谁说了算,那就巴结谁。至于底层员工,国强很少交心,他觉得没必要把时间和精力浪费在无谓的消耗上。

    人心换人心,半斤换八两。他不把员工放在眼里,员工自然也不鸟他。或政令不通,或阳奉阴违,或背后使绊子,工人们合伙整他也是常有的事。有时吃了哑巴亏,有时气恨不过打小报告,工人们新仇旧恨记心头。

    老板也清楚国强的斤两,只是因为国强听话好使,收拾几句还没脾气,老板感觉用这样的人好驾驭,好掌控。

    可习惯了收拾国强,同时也助长了老板的颐指气使,发展到不分场合随时随地,污言秽语张口就来。国强被老板拿捏得死死的,但一点脾气也没有,事后依然如故,这就给人留下二皮脸厂长的印象。

    正因为此人有超前的抗压能力,厂里的管理层换了一茬又一茬,几年过去了,国强依然稳坐厂长的宝座。

    看轻自己,看重未来。国强真的做到了,但以牺牲人格换取高位,一般人还真做不到,国强厂长的修为让穆光叹为观止。

    最先离职的是小新,小新是老赵苦心孤诣培养的杰作,倒不是说这孩子有多大本事,而是在老赵的循循善诱下,把一个浪子变成了金不换。

    小新长得瘦瘦小小,眉清目秀像个女孩。那年应该有十六七岁的样子吧。穆光问他初中毕业没 ?小新骄傲地说,“我读到七年级半”

    “怎地还有个半呢?“穆光满脸疑惑。

    “就是初二只读了半年呗”小新的回答让穆光忍俊不禁。

    有一天晚上,小新摆弄着一副墨镜,触景生情,好像想起什么,于是不紧不慢地给大家分享了一个关于眼镜的故事。

    上初中时,某天小新觉得好玩,戴了一副平光镜,清秀的小脸显得更加斯文。他的班主任是一位女老师,老师看到带着眼镜的小新感到新奇,她说:“如果不是认识你,戴上副眼镜,别说,还像个大学生。”小新正洋洋自得,老师话锋一转:“可谁能想到,你却是这个班级里最坏的神兽!”

    从小新自述中的形象,再与现在懂礼貌,有教养的小新做比较,那真是判若两人。假如不是遇到老赵,这孩子走向社会变成啥样真是难说。小新的变化最开心的,当然莫过于他的父母。

    小新离职后走向更广阔的人生舞台,但隔三差五,总要跟他称为“大哥”的老赵视频聊聊天。

    在一个秋雨绵绵的午后,老赵也终于黯然退场。

    搬家那天,穆光记得天空飘着小雨,众人劝他不急于一时,待雨过天晴再搬不迟。心已经伤透,拔凉拔凉,老赵坚持:“饶了我吧,我一刻也不想在这里待。”

    给几条心爱的护厂犬最后喂了食物,狗狗们见到每天伺候他们吃喝拉撒的主人,一条条大尾巴如扫帚一样“忽扇忽扇”地摇着,眼神中透着一如既往的亲切和依赖。如同傻傻的孩子不知道父母将要远行,它们哪里会想到,也许从此,就是永诀。

    老赵的脸上现出复杂的神情,七八年来与这群狗狗朝夕相处,要说没有感情打死穆光都不会相信。可是狗狗们是老板的资产,他带不走它们。老板也许一次都没喂过它们,那也无法改变从属关系,老板才是它们的的主子。明天会在哪里漂泊,老赵自己心里都没谱,哪里还顾得上这群可爱的吃货。

    笑语盈盈跟国强握了握手,“从明天开始,这些‘孩子们'就要托付给你了,一定要善待它们。你办事,我放心。”老赵的幽默引起众人大笑,伤感的离别场面稍有缓和。

    没过几天,小锐被勒令辞退。辞退的原因倒不是因为老板在肃清老赵的“流毒”,而是这孩子自作的。

    穆光起初对小锐的印象很不错,小伙白白净净,面容俊朗,一双大眼睛透着精明。小锐确实很聪慧,很多技术活一学就会,手脚也很麻利。又能说会道,活泼的性格很受人待见。也许就是因为太聪明能干,言谈举止中带着一股傲气,根本不把其他小弟兄放在眼里,这都在其次。

    自从小锐买下私家车,就跟他的座驾形影不离,除了上班和吃饭,晚上睡觉都要睡在小车里。他说屋里太热,车上有空调。

    小锐对车的喜爱和依赖越来越严重,后来发展到上班时间也老想坐进他的车中玩手机。从那时起,他就开始跟“炮楼”上的“瞭望哨”斗智周旋。巧妙地躲过各种监控,自作聪明的小锐以为神不知鬼不觉,其实早被人家盯上。那天穆光看到程总监满厂子找小锐,却没有一个人敢告诉她小锐在哪里。找不到人就是脱岗,哪怕他人就在厂里。

    与小新和小锐比较,二胖就显得有点呆头呆脑。老赵在二胖身上也花费了很多心血,无奈二胖领会比较慢,因为身材高而且胖,行动迟缓,干个活也不灵巧,就仗着一身的蛮力,如果遇到重体力活,这一身的蛮力就派上了用场。

    二胖干了多年,工资却迟迟不涨,小伙子受挫,干得越来越没心劲。看到小新出去发展,他的心思也活动了。

    那年底,在穆光离厂之前,二胖也离了职。穆光问他下一站去哪里发财?

    二胖的回答让穆光大跌眼镜,他说准备从事美容整形咨询业务。

    一个是膀大腰圆五官着急的维修工,另一个是时尚的美容整形咨询师。穆光的脑洞再大,却也无法把这二者重影。

    穆光收拾好自己的行囊,空荡荡的宿舍已经物是人非,想起这里曾经充满的欢声笑语,穆光感觉就在耳畔回荡,一张张的笑脸就浮现在眼前……

    再见了,我的兄弟们,祝福你们,在各自的人生路上活出精彩!假如有缘,我们还会相逢。

    有缘则聚,无缘则散。穆光不悲不喜,背起行囊,踏上了新的打工征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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