塔尖上的烟火9
第九章 生病的人
终于我还是被安抓到了，那一刻他显得很疲惫，拉着我的胳膊，把我带到了那个塔尖形的房间。窗帘挡着，室内被朦胧的红色包围，好象又增加了什么摆设，这次的房间比上次来时更美，更不真实，我如同置身仙境。
我以为他会问我为什么逃避，或者他会向我表白，可是他没有。他走进一间卧室，坐在床边的地毯上，依着床，把脑袋放在床上向后仰着，看上去极度疲惫，我又心生怜惜。
我想，如果他真的在追求我，那么他又有什么错呢？为什么不让他接近我了解我，然后决定要不要来爱我呢？如果那样做了，也许只是朋友，也许什么也不会发生不是吗？我为自己的逃避觉得可耻，我也恨我自己总是一次次对他心生怜惜，一次次被他的情绪控制，还时不时为他开脱，可能这就是命吧，所谓的一物降一物。
我慢慢接近他，陪他一起坐在地毯上，看着他。他转过头对我说，“好累，你今天能不能陪我去医院？”
“去医院？”
“嗯，这些天好累，不想一个人去，怕回不来。”
“什么意思？你家人呢？” 我十分不解。
“我没有家人。我是一个孤儿，确切地说，我上大学那年我最后一个亲人，也就是我父亲去世了，给我赚钱凑学费的路上，遇到车祸。我的大学是拿着父亲用生命换来的赔偿金上完的。”
安哭了，我看见他的眼里流出了眼泪，鼻子里也有东西流出来，不是眼泪，不是鼻涕，是血……
头一次看见有人流泪的时候鼻子会流出血来，一时没明白是怎么回事，慌慌地在身上找纸，想擦去安流出的鼻血。安抓住我的手阻止我，“没事，一会儿就好了。”
他好象不是很在意，从口袋里抽出纸巾捂在鼻子上。可是血慢慢地渗了出来，我很害怕，一种仿佛死亡降临的害怕。我站起来拽安，“去医院吧。”安没有看我，把胳膊从我的手中挣脱，仰靠在床边。
“去医院吧，你刚才不是说让我陪你去医院吗？！”我有些不解。
“那是刚才，现在不想去了。”
“你怎么这样啊?!快起来！”对于他突然的无赖，我一点办法也没有，只能再一次拽他。
“去也行，但你得答应我，以后不许再躲着我。”安忽然坐直了身子看着我。
“我哪有躲你，快走吧！”我不禁放低了声音。
“你不答应我，我就不走！”安甩掉我抓他的手，坐在地上，象个耍赖的小孩。
“好吧，我答应你，可以走了吧。”我无奈的又伸出手，安抓住我的手从地上站起来，乖乖地跟着我走了。
快到医院时，安让我从车的杂物盒里拿出他的病志本，我随手想翻开，被安抢了过去。整个去医院的过程安都让我等在车里，一直到他处理完鼻子，开车带我回家，我很好奇他到底得了什么病。
开车路过一个大的超市，安说去买点东西吧，家附近买东西不方便，我答应了。买了些日用品和食物回到车上，我的脑子里一直在琢磨他的病，撒谎说忘了买口香糖，安马上下车返回去买。口香糖就在收银处，不会花费太多的时间，我飞快地找出他的病志，翻开……
那一刻我怀疑我看错了，医生写的字总是很潦草，但我却看得很清楚……
鼻咽癌。
安回来的时候，我的心里已经充满了温柔和忧伤，接过口香糖，我对他说：“一起吃饭吧，我给你做。”他欣喜地看着我，但很快他就明白了，默默地开着车，不再说话。
车子开到二号楼楼下，他示意我下车回家。我看着他，想开口，又不知道说什么。轻轻打开车门，我犹豫着要不要离开他。右腿还没迈出车门，安忽然抓住我的胳膊，我转过头看着他，他也看着我，那一刻我读懂了他的脆弱。
我关上车门，静静地坐着，安松开我的胳膊，也静静地坐着。有邻居过来，安把车调头开到了五号楼前的停车位。下车，拿东西，谁也没说什么，回到那个带塔尖的小楼。
东西放到门口的地上，安看着我，没有邀请我进屋，“不要可怜我，我受不了那个。”
“我没有，我只是……”
“只是什么？”
“只是觉得舍不得。”是的，那一刻的感觉就是舍不得，眼前的人好象就要消失了，我的心里充满了不舍和忧伤。
安慢慢地把我拉向他的怀里，我没有躲，虽然脑子里马上想到了光，可还是没有躲。都说女人天生具有母性，面对这样一个病人，我能做什么呢？我相信那时我的心里是纯净的，没有任何关于爱情的成份，我相信。
安坚持和我一起做饭，慢慢的室内的气氛活跃起来。据说男人天生会做菜，安做的很好吃，虽然还象上次那样被他指挥得团团转。我们夸张得把饭菜拿到楼上去吃，望着四周的风景，直到夕阳西下，直吃到饭菜冰凉。
“医生怎么说？”终于我还是忍不住先提起他的病。
“让做化疗。”
“做了吗？”
“没有。”
“为什么不做？”
“副作用挺大的，再说也不一定能治好。”
“谁说就一定治不好呢？总要试一试。”
“活着不是讲究质量吗？如果每天被折磨得苦不堪言，那多活几天能怎么样呢？不过是多遭几天的罪罢了。”
我无语，他说的何尝不是有道理的呢。安起身去泡茶，菊花茶，看着菊花在透明的杯子里沉沉浮浮，终于不再动，静置在杯底，象人生。我看着发呆。
“我小的时候我妈就去世了，我记不清她的样子，所以总对死有种畏惧，特别害怕我爸会死。到我爸死后我忽然不怕了，他那么爱我，如果去了另一个世界，就能见到他，他仍会象从前一样爱我，所以我有什么可怕的呢！”
“这个世上没有什么让你留恋的吗？”
“人生的滋味我似乎都品尝过了，拥有的也足够多了，就算死了也没什么遗憾了。”安说得轻松，我听得黯然，低头摆弄手里的杯子。
“不过现在有些舍不得死了，死了就再也见不到你了。”
“呵呵。”我轻轻地笑了，鼻涕却流了下来，我想那是眼泪。
“你知道吗？那天下雨我忽然想起了一首歌，你猜是什么歌？”安开心地说，似乎想化解这悲伤。
“雨巷吧。”
“哇，你真厉害，是心有灵犀吗？”
“其实那天我也想起了那首歌，那个MTV拍的挺美的。”
“是啊，所以我就盛装出门了，想去懈逅一位美丽的姑娘。结果，可能是天可怜我这要远游的人，让我遇上了你，我知道，你是上天派来的。”
“巧合而已。”我的心一震，却故作不在意地说，“我得走了，光要回来了。”安没有阻拦，随我下了楼。在门口他轻轻地拍了拍我的肩，充满了温情，那一霎，好象生病的是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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