下班后

    下班就晚上九点了。我算好最后一辆通往县城A村末班车的时间，无论多忙也要赶到七点之前下班，这样我就可以飞快的下楼，迅速在公交站牌那等上往南走的公交车，在末班车必经的地方下车，大概会在七点四十左右驶过，但是一切意外的情况太多了，有时候领导开会时间太长了，开到七点以后，我的心就开始焦虑不安了，坐在那不停的看手表，在想着一切可以挽救的措施：假如七点十分散会，我就咬咬牙坐一下贵了两块钱的地铁，希望能拦截上这辆末班车，假如七点二十才讲完，我只能求求在南边住的那个同事，看看他的电车能托我一段么？事实上，我是不愿意跟同事们求助的，他们忙碌的不耐烦的表情令人厌恶，要想工作的舒适，就要学会拒绝，给自己设置一个安静的屏障是必不可少的；假如领导很晚才能讲完，我也就听天由命了。有时候公交车堵车晚了十分钟，有时候那辆末班车早了五分钟驶过，那一切的努力就白费了，我之所以拼命地围追堵截希望能够坐上最后一辆末班车，只是想能省下30多块钱打出租车的钱。

    我的工资只有3000多块钱，在这座二线的城市属于中等吧，如果让我拿出三分之一的钱用到交通上是划不来的，其实我也想过干些别的，脑子里充满了挣钱的念头，比如下了班干个代驾，或者去饭店做个兼职，或者想着怎么挣大钱去，可这都是空想，我从来没有实施过，在脑海里转来转去的，像搅拌机一样，搅出了一大堆混沌的东西，我都不知道要干点什么，下了班了回到了家便只想躺下，像大爷一样累喘嘘嘘，却又毫无功劳，不受人尊重待见。

      如果运气好的话，我顺利的坐上了那辆末班车——红色的破旧的小型的公共汽车，车上永远有坐不满的座位，熏黑的座套常年不换，车内油污味，饭菜味，汗臭味混合在一起，久久不散，但是七块钱便能坐到村门口，对于我来说已经很知足了。车上也都是些附近的乡里的来城里打工或者买东西的人，语言在这个车上便有了改变，不再操着拗口的普通话了，各地的乡音充斥着，或许这就是家乡的味道吧。晃晃荡荡的公共汽车走过了大城市的繁华，在一条条土路上蹒跚行驶，车窗外季节分明，绿色的春天，黄色的秋季都在满山遍野里表明了身份。家，对于我来说到底是什么，我不能细细讲明，现实的压力早已经将温馨的家庭踩扁了……

      进了家门，便看到父亲在客厅里猫着腰玩电脑，除了睡觉吃饭，玩电脑便成了他一大主业，无声无息地蹲在那里，与世隔绝，叫了一声父亲，他嗯了一下，继续玩着，只有吃饭的时候便换了一个人，一天三顿饭，酒不离口，晚饭这顿，是必须喝醉的，醉了之后，这一天压抑的日子才会从嘴里发泄出来。而我，就是他专门的发泄对象，他所有的怨气呕吐疯狂哭泣都会喷到我的身上，对于我是无奈恐惧厌恶痛苦的，这是我在吃饭跟睡觉前，必经的一节课程，每一次等他精疲力尽睡觉的时候，我才能解脱出来，我想麻木自己，告诉自己这是父亲的爱的教导，虽然话说的糙了点，但都是为孩子好，我母亲也这样教育我，多忍着点，他就是喝多了这样，平常不是挺好的么？

    父亲的话语仍在我脑里盘旋，像电锯着骨头一般，发出刺耳的噪音，无法忍受……

    “你都多大了？30岁的人了，还是一点出息都没有，看看你的熊样，还有没有点男人的样子，有没有承担，有没有责任感……”父亲醉醺的双眼，咬牙切齿道。

    我不言语。我以前也反抗过，也试图沟通过，也解释过，但都被认为是无理的挑衅，有一次怒不可揭的父亲摔碎了桌上的一切东西，有两只碗和一个烟灰缸向我打去，还好没有打中，我能听到从我耳畔飞过去的风声还有摔碎的声音，恐惧在心里骤然升起，母亲哭喊着让我出门躲避，我呆坐在那里，没有反应过来，直到被母亲拽着离开……母亲，是为我好。

      “想当年我17岁的时候就开始走南闯北了，受的苦受的罪，你这辈子都受不了……”父亲在讲着自己的英雄事迹，一开始我是佩服的，也知道父亲生活的不易。但是，一直这样做着对比，令人难受，我也无法重复他的人生。

      “再看看你现在的样子，挣这点钱，能养活谁？一到了家就吃饭睡觉，哪有一点为家的责任，你的心全被狼叼走了！”父亲说的不够解气，手拍着桌子站了起来。

      我仍旧不说话，我在等待着暴风雨的结束，对于我来说，多呆一分钟都是煎熬。

    “你说话啊？聋了么？真是一根筋儿，像你这样的不活泛的人，到哪都吃不开，你就这样吧，被你气死了也别去埋我，你不配！”父亲气的喘着粗气，打开酒瓶子又喝了几盅定定神。

    我不知道怎么回答，无数的毒箭刺到我的脑袋里，头疼的厉害，我轻微的摇摇头，想摆脱不适。

    “看你摇头晃脑吊儿郎当的样子，长得多肥多胖，不用一点心，就知道吃吃喝喝，哎，你就把我气死算了……”父亲仰倒在椅子上，像是陷入了睡眠。

    我不敢动，一直僵坐着，等待时间沉重的流走，等待着这一切赶紧消失。看看手表，已经11点了。

      “哎，哎，你看你吃的穿的住的都是我用辛苦努力为你挣来的，就连你的工作也是我花上大价钱给你走关系弄上的，你说你有什么成就呢，真是失败的很，我17岁就能出门闯荡养家糊口了，你都30岁的人了，还是不着调，就凭你，别说养活我，自己别被饿死就好喽”父亲含糊不清的说着，仿佛要吐尽最后一丝不快。

    头痛欲裂，我使劲地抓着自己的头发，希望借此消解不适感，心茫茫的，仿佛置身在冰天雪地里，浑身颤抖，不知道是冷还是什么原因。

    父亲的鼾声响起，代表着一场战争的结束，而母亲这时从屋里出来，像打扫战场清理尸体一样，悄声向我摆手，让我回屋睡觉。

      第二天的早晨，我睡过了上班点，但没有惊慌失措，不就是罚50块钱嘛，仿佛对一切都失去了动力，懒懒散散的起了床，门外阳光刺眼，走在赶着上班人群涌动的大街上，那一辆红色的破旧的公共汽车向我驶来，我没有招手，只是感到一阵眩晕，不由自主的向车前躺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