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在北京替你看雪。”

先坦白，我从小到大就不是一个招人喜欢的孩子。在家是，在学校也是。虽然我也承认自己念书还可以，小学初中高中大学都排得上名号，但即使这样也并没有带给我多少交际福利，我几乎没有朋友，身边人也几乎懒得搭理。

而在我数十年的求学经历中，我唯一承认的老师只有一位。他可是说是我文学的启蒙，哪怕他教的是恰恰相反的数学。

在那个荒芜贫瘠的南方小城里，他是唯一“舍得”欣赏我的人。封闭保守是地方人家的思维常态，但他却以一种极度宽容的心态去包纳我的棱角。

如果我没记错的话，他是叫程晨。第一次自我介绍说你们以后叫我程老师，但我每次去办公室交作业都会直接喊他程晨。

或许在别人看来，这是一种非常没有礼貌的行为。但也只有对他我才会叫全名，遇到其他老师，往往习惯性不死不活地喊一句“XX老师好”，只有对他，会红光满面地叫一声程晨。

他是我的初中数学老师，据说曾是个连年落榜的差生。最后废了九牛二虎之力考上了师范，一路摇摇欲坠才勉强毕业。

而关于他的相貌，现在也记得不是很清。总而言之就是个内敛的文青，虽然执教的是数学，但案头常常放着好几本厚厚的日本史或者美国小说。

“我觉得你是个怪才。”这是程晨对我的初次评价，当时从来没有被人欣赏过的我感觉比中五百万还开心，怀抱着那句微乎其微的肯定，兴奋得好几天都没睡觉。

也是因为他的垂青，我的初中数学成绩一直很好。还拿过两次校内奥林匹克竞赛奖，一直都算是榜上有名的类型。

他也很开心，能够一点一点见证我的进步。从一开始吊儿郎当目空一切到后来居然也会向规则妥协，我在慢慢地改变。那个时候最期待的就是他的数学课，然后借着一切机会在他面前表现自己，甚至于处心积虑制造机会等待他的肯定，因为只有他的肯定，才能让我有继续自信下去的自信。

但我更想写的，是多年后的重逢。

年前回衢州在城中瞎逛，在菜市场无意遇见了他。彼时老师早已不是年轻小伙，眉目之间，多是世俗烟火之气。加上当时身处确属市井之地，菜商农贩，吆喝叫卖，鸡飞狗跳，好不热闹。

既然见了，就上去打了个招呼。然后择位而坐，两碗洋葱小面，热气腾腾地叙旧。老师慢悠悠地问我现在还写作吗，我说偶尔写写，他说能写就好，能写就要一直写。当初我就觉得你性格不凡，你一定要保持下去。

后面的话记得不太清了，只知道恩师心心念念都在牵挂北京的雪。缘由是当年连续落榜的他执意要考去北京某所大学，仅仅是为了陪他的女友一同看雪。寻思着多数人久别重逢后都会问嫁否婚否有房否，唯独程老师，只想知道我到底还有没有在写作。

我不知道他后来到底有没有和当初的女友走到一起，还是说最后始终都没机会去一次北京。只是那天分开以后心口闷得慌，家母喂了一点药，还是不见好。我就把白天的事情告诉了她。母亲感慨说，程老师是个好人。当初我在寄宿学校发烧生病，她又恰好外地出差，是程老师带我去的医院，半步不离地照顾着我。后来还送了我一个绿色的保温杯，说可以随时带着喝热水。这些事我都记着，我母亲也记着，我们都记得，因为她教过我做人要感恩。

趁着2016北京的初雪大闹朋友圈，所有人都在为初冬的飞絮奔走狂欢。我从上海刚刚落地杭州便又收到恩师的信，意简言骇，回头已是热泪纵横。

“我在北京替你看雪。”

朦胧之间，仿若再见恩师一身玄衣，山水风骨拂尘而去，烂柯市井重逢，不谈婚否嫁否买房否，这样的文人气节，我能记住一辈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