原创申明:本文参加“423简书故事节”,本人承诺文章内容为原创。
“我看见了。”
“什么?”
“你拿了她的东西,就在昨天。”
“没有拿钱包,也没有拿手机,就拿了个本子,你喜欢她吧。”
“没有。”
“你一直在注意她,我发现了。”
“那不是喜欢。”
“那是什么?”
“我不知道。也许,我只是为了找一个答案。”
深夜,昏黄的台灯下,他用力扯开了那个不堪一击的密码锁。
一个封面简单的,有些陈旧的米黄色本子,带着被撕裂的伤痕,毫无保留地暴露在狭窄黯淡的光线下。
他几乎是颤抖着翻开。
日记的第一页,清瘦的字迹写着这样一段话:
《寻梦娜塔莎》
娜塔莎,我爱你脸上每一个毛孔和每一根绒毛。我爱你笑起来眼尾轻轻的褶皱。我爱你浅金色的波状头发,我爱你大红色的围巾,在俄罗斯的冰天雪地,你奔跑起来,回头欢笑的身影。
他想起她的脸其实是平庸的。只是她高挺而细窄的鼻梁,反而有些俄罗斯人的味道。也只有在关注到她的鼻子的时候,他才能从她身上看出一丝不那么怯懦的味道。
2015年1月28日
昨天夜里下了一场大雪,路面都冻了起来。
我做了一个很空白的梦,总觉得很重要,却怎么也想不起来。
好像和娜塔莎有关。
这是第一次她出现在我的梦里,我多想能够回想起哪怕一丝一毫的情境。
那个梦很温暖,充盈着我整个心脏。
就算是寒风呼啸的冬天,我也不再觉得寒冷。
又下雪了。
南方很久没有这样的大雪。我看着这样的冰天雪地,耳边似乎响起娜塔莎轻盈的笑声。
我找了个地方蹲下来,即使双手冻得通红,字迹扭曲不清,也想记下,关于她的一切。
我终于和她一样,行走在冬天。
2015年,是高一。
他依稀记得,那是一个很冷的冬天。
她戴着一条大红色的围巾,在宽大臃肿的黑色校服上格外扎眼。在那些女生们都喜欢清新浅色的年纪,她的围巾显得很突兀。
路面结冰,她重重地摔倒在地上。他在不远处看到,她没有急着起来,而是拼命拍掉围巾上的雪。有些笨拙而又急促的力度,仿佛那条围巾是她唯一拥有的宝藏。
她好像每个冬天戴着那条围巾,起了很多球,到后来有些脏也没有取下。那样的她,稍微蜷缩着背脊,有些微胖,沉默不语,在谈着护肤品和恋爱心情的女生堆里格格不入。
他不是没有察觉到围绕着她的那些带着晦暗眼神的表情。
他曾经很厌恶那样的神情。
不可一世,自以为王。
想到这里他愣住,在别人眼中,他又何尝不是这样。
而娜塔莎,究竟是谁?
2014年3月25日
初春,医生说,这是最容易反复的季节。
为什么要吃东西呢。
饿得走不稳,吃下几口东西,又吐了出来。
我如此怀念冬天,那个可以梦到娜塔莎的季节。
我不喜欢春天。万物复苏,阳光刺透枝叶,空气却依旧冰冷。仿佛人们的笑容,温暖却遥不可及。
夏日烈阳的温度,秋日天空的高远,冬日残雪的痕迹。我都喜欢。
就像娜塔莎炙热的温柔,恬淡的坚毅。
她那么自然的生命。
如果能遇见她我就会拥有一切。
他好像没有关注过季节这种事情。
季节的更替,对他来说不过是衣物的增减。
淡如白水的日子,有什么在无形中消逝,连一丝抓住的欲望都没有。
像是过了很多年。
他想起她经常看着什么发呆。有次大雨磅礴而下,行人四散奔走,操场一瞬间一场空。
她就那么站在雨中,看着乌云翻涌的天空,一动不动。
雨水淋透了她,有人在窃窃私语。
从那个时候起,就有她疯了的传言。
疯,他不知道什么是疯。
是笨拙又执着的她,还是冷淡而平庸的自己。是打探和议论着的人群,还是肆意嬉笑的同龄人。
是越行越远暗涌流动的社会规则,还是孤傲凛冽的精神世界。
他不觉得那是疯,反而羡慕着她。
羡慕着她和她心中那个,至高无上的娜塔莎。
2015年12月15日
很久没有打开日记本。
今天却想要纪念。
是一个被世界遗忘了的人,也是我一生的挚爱。
你还好吗?
你已经离去十五年,还是年轻的样子,我却慢慢长大了。
我不能告诉你我过得很好,也不会告诉你过得很差。
人总是在轮回中不断找寻又得到,不断迷茫又清醒。所以都没有关系。
家里还是那个样子,充满着争吵和暴力,一成不变。
我好像已经习惯了。
我偷偷告诉你,我找到了一个人。
她叫娜塔莎。
失去你,我失去了一切。
而现在有了她,我什么都不怕。
不要担心我,我现在很好。
祭日快乐,我爱你。
我的爸爸。
愿你在天堂,一切安好。
看到“挚爱”这两个字,他的心突然颤抖了一下。
他不喜欢这样的感觉,下意识地迅速忽略了。
他没有听说过她的过去,只知道开家长会的时候,她的座位永远空缺。
十五年前,她是两岁。
两岁的她,经历着什么。
太多悲惨的故事流淌在这个世界,人们已经见怪不怪。
他不喜欢苍白的安慰,好奇的打探和不解的忽略,所以从来不提及自己,也不关注旁人。
那不过是一个所谓的故事。
这世界从来不缺这些。
无法克制的, 他有些嫉妒她脑海中的娜塔莎。
他突然不想看见这三个字。
2016年1月1日
今天是元旦。
我收到了一份礼物。
是一封信,养老院的张爷爷写给我的。
他说今天的伙食很好,有他最喜欢的鲫鱼汤。
他腿脚不方便,到了下雨天就很疼,冬天更加难熬。
我喜欢和他下棋,听他说起过去的事情,虽然很多时候我听不懂。他就像我亲生爷爷一样,甚至比他更好。
信封里夹了一颗奶糖,握在手里仿佛拥有了全世界。
张爷爷很节省,他有一双儿女,都已经结婚生子,家境很好。
这么好的张爷爷,为什么会变成这样呢。
孩子与老人是我心中最干净的存在。
昏暗的活动室,摆着轮椅和拐棍,充斥着陈腐的气味。面容严肃的老人,带着陌生和打探的眼神看着我。我努力笑着,一个一个打着招呼。
其实有时候我分不清那些好与坏,对与错,善意与恶意。
张爷爷让我别再来养老院,不止是他这么告诉我。
这是手臂受伤的老人会照顾腿脚不便的同伴的地方,也是一个流言四传的,打麻将时为了五毛钱大打出手的,六七十岁的男女在房间里当着智力缺陷的老人私通的地方。
很多时候我只想去窥探人心那些温柔的一角,我坚信每个人都有这样的一面。
就像张爷爷那些直白又带着隐晦含义的言语,看似大方又并不单纯的拥抱。
而我还是会记着这颗糖。
这篇日记里没有娜塔莎,他却不觉得轻松。
就像所有人一样,他觉得她很傻。
又知道她并不傻。
人心叵测,千幻无真。
他想起自己很久以前写下的这句话。
后来他知道了每个人有自己的选择,也不再对这个世界要求过高。
每个人不过都是为了自己而活着罢了,爱憎恨,真善伪,妒怨容,静喜悲,都是相同元素的不同组合。
他突然想见见她,她已经离开学校一个月了,听说休了病假。
他们之间几乎没有接触,他又有什么理由见她。
她好像真的不会保护自己。
就像别人撞翻了她的咖啡,溅到了自己的衣服上,道歉的却是她。
他突然想象,如果那个时候,他能替她说上什么就好了。
在那个同学露出厌恶表情的时候,他会站在她身边说,该道歉的是你吧。
可是他为什么又要这样呢?
他知道自己是不会这样做的。
有什么意思。
2016日6日3日
今天生日。
17岁了。
这几个月,突然想通了很多。
张爷爷终于明示了我,我吐了三次,返出胃酸,再也不去那个养老院。
有什么会想自己为什么会遇到这些,又知道这想法本身就很傻。
傻不傻,都是自己选择的。
好像太执着于某些东西,最后弄丢了自己。
瞥见那样的自己,像个丢了糖的孩子。
一个人沉沦又浮起,就这么反复,开始长大。
我终于看着那个自己,无时无刻不影响着我。她的病态和脆弱,生生承受而不肯转弯。
那样的执着,奋不顾身如同飞蛾扑火。横冲直撞又不肯低头。汲汲营营而孑然一身。不堪一击还不愿离去。
她快乐吗?
——你有没有看见我的那颗糖。
如果看到了,请帮我捡起来。
你可以替我尝一尝,它一定,一定很甜。
现在,我要告别她,就叫她十七。
放她走,我来替她完成之后的一切。
多年以后,我会亲手还给她那颗糖。
十七,再见,你不用再害怕。
你好,我的十八岁。
我好像终于看见了,娜塔莎。
她真的一点都不傻。
甚至,他看见了他们的相同。
17岁,所谓的雨季。
他不知道这是否悲哀,心中却又放下了什么。
他不知道她身上发生了什么,隐约感受到了她所承受的。
他不知道她现在怎么样,似乎不需要再担心她。
17岁的自己,在做什么呢。
也就是去年吧。
想起来了,他摔门而出,再也没有回去。
谁都不知道,他在写网络小说自己养活自己。
他不喜欢小说,顺着别人写好的开头一点一点写下去。男生们爱的小说,充满了幻想,狂妄和女人。
文笔不用太好,精彩就够了。
其实他一点都不觉得精彩,那些空洞而千篇一律的高潮迭起,只是为了谁的生计而编写的无聊剧本。
读者倒是看得挺开心。
年龄,什么时候成了一串数字。
顺着她的字迹,他仿佛看见另一个自己。
面容冷峻,一言不发。独坐一旁,淡漠地看着这个世界。
而他最不愿看见的是,那同样,也是一个孩子。
2017日3日2日
春天又来了。
情绪有些扛不住,很久没去医院了。
快高考了,三个月以后,就要各奔东西。
高中没有什么遗憾,也没有什么留恋。
好像,一直独来独往,那些被忽视,也是正常的吧。
唯一记得的,是坐在最后排的那个人。
和他没有说过什么话。
他话很少,高瘦,背有些弯,表情却是凛冽的。
在男生们打着篮球大口喝着碳酸饮料的时候,我见过他一个人看着夕阳。
抬起头时,分明的下巴锋利又柔和,就那么在晚风中定格。
他应该是个想法很丰富的人,太自制。
都不笑的。
其实我很想接触他。
想告诉他,这世界还有温柔。
安静的,却又靠近的温柔。
很想看他笑一笑,就像这个年纪的男生一样。
可我能做什么呢,又如何去打扰。不过是就此别过,再无联络。
希望每个人都越来越好。
眼泪开始掉,我要休息了,很累。
娜塔莎。
你还在,对吗?
日记到这里戛然而止。
他拼命往后面翻,却是什么都没有了。空白的纸页,留下更多的悬念。
那个他,他竟然幻想着什么。
后排,不爱说话,看夕阳。
他不喜欢吵闹的篮球场,总是下意识地把视线转向天空。
郭若沫说,干净的存在,只有那青青的天海。他觉得酸,却又这么做。
他回忆起班上所有的男生,一个一个排除,日记里的他,到底是不是自己?
温柔,什么才是温柔。
她说的温柔,是什么?
她看着的是他吗?她想靠近的是他吗?
如果真的是他,又要怎么做呢?
情绪,掉眼泪,累,她到底怎么了?
娜塔莎是谁?
太多问题泛滥,终于心乱如麻。一种汹涌在他的心中翻腾,久违的空白区,似是寒暖流开始交汇,密集的鱼群,来回穿梭,不断游向那空白,刺破坚硬的壁垒然后畅通无阻。
一发不可收拾。
温柔...
他翻出手机,有些急促地按下号码。
喂。
你知道梁可微在哪里吗?
初候,萍始生。
谷雨已至,春雨淅沥,医院的走廊却干燥而灯火通明。
运转的机器,持续发出滴滴的鸣响。麻醉了的病人,躺在活动的医用床上,不断被推进治疗室,又推出来。
梁可微被两个护士搀扶着,缓慢地走进MECT治疗室。
明晃晃的白色灯光,雪白的天花板,面无表情的埋在蓝色口罩里的医生。
她环望四周,视线有些模糊。
很快,这一切就会被遗忘。
电休克,是最后的治疗手段,听说做完会忘记所有事情,重启大脑。
包扎好的手腕,还在隐约作痛。
遗忘倒不是她的主要目的,她只是想把抑郁治好,重新开始。
吃了五年的药,起效不大。为了高考,她做了这个仓促的决定,不能拖了。
也算是,对过去的告别。
她闭了眼睛,嘴角泛起微笑。
恍惚间,她听见有人在喊自己的名字。病到出现幻听了么。
“梁可微!”这声音突然放大,她不禁转了头。
一个仓促的身影,冲进了治疗室。
来人大口喘着气,浑身湿漉,慌乱尽收眼底。
她睁大眼睛,有些惊讶。
“齐城?”
“梁可微...”
护士匆忙走过去,告诉他这里不能进来。
他像是没听见,一双漆黑的眼睛,看着面前穿着病号服的人。
“梁可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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