原创申明:本文参加“423简书故事节”,本人承诺文章内容为原创。
423故事节|盲法文|溱生
药物的临床试验研究中,为避免受试对象主观因素影响,通常使其不明确干预措施的分配(即不知道自己是试验组还是对照组),是为盲法(单盲)。
一、转机
“您是自愿参加本次药物试验吗?”
“是。”
“对于本次试验可能带来的轻微不良反应,您自愿承受吗?”
“嗯。”
“您既往或是现在患有什么疾病吗?”
“嗯……没有。”
“最后一个问题……”女人扶了扶鼻梁上的黑框眼镜,细长眼裂中透出的黑色瞳孔直视对方,
“您结婚了吗?”
“结了。”
“目前夫妻之间有正常的性生活吗?”
“……这?”
“我们只是想了解一下家庭情况以及您的身体情况。”
“额……当然有。”
“好的,请留下您的名字和年龄。”
“徐天,33岁。”
走出9号楼时,天色已经暗了。徐天点开来电通讯,拨通电话的同时迈开步伐。
“回了吗?有事说。”
“要加班,晚饭你待会儿自己解决。”
“早点回来,有事说。”
“什么事儿?”
“当面说。”
“先跟你说,那老头下午又打电话催,就这周,拿不出钱真得搬了。小崔今天跟我说东瓦房那边有消息,你明天……”
“嗯,要跟你说的就是这事。”
“……那我先挂了,回去说。”
十一月的风已经有些刺骨的意思了,徐天把外套拉链扯到最顶端,哆嗦着穿过还是红灯的马路,再过几条街和马路,就是他和陈霜的出租屋——
应该是来东城的第1132天了。
城市太大,大到他完全没有勇气对过去三年多的时光进行审视——不过现在,他是一点也不在乎。只要马上补上后半年的房租,有个窝能让自己再堕落一会儿,完全足够了。
出租屋不大,一室一厅,餐桌在厨房旁边,上面摆了些早上吃剩的发糕和泡萝卜,卧室角落有沾着泥泞的婴儿车,车里挤着各种散乱的发票、医院检查单、报告单、住院病历,被报纸和毛毯遮挡着,客厅褐色木制茶几上,放着一家三口幸福合照,相框的玻璃碎了些,不过能看清楚婴儿的脸。此时徐天又瘫在沙发上习惯的位置,余光瞟着照片,本来平静的心情又有些波澜——快一年了,陈霜选择眼泪,他选择堕落。
“您好,请问是徐天先生吗?”他接通了震动的手机。
“是。”
“我是JAE此次药品临床试验的工作人员,有两件事情需要再次给您嘱咐一下。”
“嗯。”
“明天上午9点需要您到总部这边领取药品,请问能准时到吗?”
“可以。”
“药品领取后,按照给您准备好的notes每晚睡前定量服用,除此之外,您在个人生活和饮食上不需要任何刻意的改变。”
“知道了。”
“好的,打扰了……”
“等等……”
“您还有什么疑问吗?”
“我的……药是什么?”
“之前已经说过了,本次进行的是单盲临床药品试验,并不能告知你们药品类别,但有一点可以保证,新药不会对受试者的健康造成太大影响,每个月会对你们进行血液和生化检查,确保试验安全进行。”
“好……”
“祝您生活愉快。”
嘟……对方很快挂掉了电话,徐天的世界再次陷入一片宁静。他突然觉得胃又开始疼了起来,抓起茶几旁陈霜的胃药,连给自己灌了四颗。
药瓶侧角,印着醒目的“JAE”标志。
“药品试验?”陈霜回来的时候已是深夜,她一边脱鞋,一边揣摩着徐天的话语。
“嗯……”徐天从沙发上爬起来,他已经睡过一觉了,“合同已经签了,钱也已经打在我账户了。”
“多少?”
“五万。”
“这么多!五个月?”
“据说后期还会不定时随访,管他呢,先把房租给了。”
“JAE真是大方……”
“毕竟大公司,你看现在哪个药房不卖他们的药?”
“不会有什么副作用吧?”陈霜抓起凉透的发糕咬下一个缺口。
“说了,每个月月底检查身体。”
“药品试验这么赚钱,早知道原来就多去问问,也不至于落这个地步……”她嚼着嘴,望着窗外若有所思,“咱要是早知道这一步,安安或许就不会没了……”
“你又来……”徐天挠了头,仰身躺下,“咱命里不该有这孩子,他投胎去下家或许好点。该做的咱都做了,家底都掏光了,还能怨啥?”
“不怨了不怨了……向前看吧。你做那试验,生活上要忌点什么?”
“说让一切照常。他们说参加试验的人吃的药有两种,一种是普通钙片,一种是新药。”
“你吃的哪种?”
“不让我们知道。”
“啊……连吃啥药都不说,这能保证安全?”
“别管了,JAE可是大公司,不信它还能信谁。关键能赚钱,解决下半年房租的事儿就对了。”
陈霜点点头,房间里突然安静下来。徐天盯着天花板,听着窗外风声刮树叶的声音,只觉得,生活终于有转机了。
二、老马
这是徐天第一次来JAE总部。
这所本地著名的药品公司,拥有东城最大的生物药剂研究中心,旗下多家药品直售店几乎垄断城市大部分的药品销售,能成为这样一家公司的受试者,还是比较体面的——对于这次的药物试验,徐天也是在城市新闻上看到的消息,因为无路可走的困境,他只得硬着头皮去挣扎。
从前年宣称高效退烧的斯达明畅销之后,JAE并没有停下制药的脚步,不到两年,新一轮的药物试验便再次开启。
“这是你的药,每日三次,每次一片,请严格按照notes要求服用,生活上一切照旧,不需要做任何改变……”
工作人员头也不抬,熟练地一边将药递给徐天,一边匆忙记录。
“开始服药阶段,如果出现轻度头晕、恶心呕吐,不用太过紧张,这是药物起效的正常现象,清楚明白了吗?”
“钙片也这样?”
对方不耐烦地抬头,眉头紧缩:“凡是口服给药,总会有人觉得不适。我们不能透露你们的药品种类,记住我说的内容就好。”
他把药揣进裤兜,木讷地点点头。
“下一个!”
“欸,兄弟,你那是什么药,拿出来看看?”
走到大门口时,后面的中年男子凑了过来,他掏出自己的白色药瓶示意徐天。
“这也能看出区别?”
“我看看你的。”
他把徐天手里的药瓶抢了过来,倒出一两粒闻了又闻,“JAE不愧是制药的,搞得这么像。”
“你说我这是什么?”
“说不准,我倒觉得像钙片。”
“你怎么看的?”
男子咂着嘴:“我参加过好几次JAE的药品试验啦,怎么着也得有点经验吧。”他斜眼上下打量着徐天,“我姓马,叫我老马就好。看你年纪轻轻,来参加这种试验,不怕伤身体?”
“谁不想赚钱。你不也是?”
“哈哈……”老马摸着自己的右上腹,“跟你说实话,我这肝上一直有毛病,去医院看了也不见好,就觉着身体反正这样了,再给家里捞点钱也好,前几年JAE上市的那什么斯达明,临床试验就有我。”
“你……肝上毛病大还能做试验?”
“不大不小刚刚好,嘿嘿……”老马得意道,“这次验前检测刚好过线,符合标准就好。”他突然压低声音,“毕竟这种事儿没多少人愿意来,前几年斯达明的第一次试验,比这次还少。”
“你别说,我家里还有好多斯达明。”徐天从老马手里拿过药品,“一瓶还好贵……却还是治不了孩子的命。”
说罢,他推开大厅门,沉默着离开。
白色的药丸配着无色的白水,徐天突然觉得难以下咽。
初来东城的时候,他和陈霜都期待通过自己的努力打拼,开辟出自己的事业。大城市毕竟是大城市,没有给他们一点机会,他在餐馆洗过盘子,在工厂做过零件,学了一段时间修车,可是直到陈霜怀孕,他们有了一个名叫安安的孩子,两人仍然没有在这里站住脚。出租屋里,孩子还没满月就一直发热,他们走遍东城大大小小的医院,掏光了所有的积蓄,更是从家里借了不少钱,到最后,孩子仍然没有熬到满月。现在沦落到需要伤害身体去补贴家用,徐天觉得没有比这更大的讽刺了——更何况,他还不知道自己吃的究竟是什么药。
药丸下肚,有那么一刻,他希望就此了结。
几个星期后,徐天觉得自己的身体有点反应了。
从看到陈霜做好的猪肉犯恶心,到每次在厕所蹲得一把汗,今天,他突然觉得有些头晕。
“我这个,应该是那个所谓的新药吧……”
和老马通电话的时候,他把药瓶子攥在手里若有所思。
“看样子八九不离十了……”
“你没反应?”
“没什么反应呀。”老马在那头显得尤为轻松,“感觉比前几次轻松多了。”
“这什么破盲法,搞得人心不安。”
“搞药品这行的,规矩就是多,你要习惯……”老马的声音停顿了几秒,“不过要说反应,我倒觉得皮肤越来越黄了。”
“皮肤黄?”
“眼睛都有点黄了。”
“你还不去那边看看?”
“晚点再去吧,反正月底要检查,我也没什么不舒服的。况且……”
徐天可以想象老马此时的得意,“况且,要真有什么问题,我就稍微拖严重点,那边赔得也就多点,哈哈……
月底检查的时候,徐天没有见到老马。
对于“皮肤变黄”这个词,徐天其实一直是很敏感的。给老马打电话的时候,从他妻子口中得知,老马住院了,似乎是之前的肝病加重。
“会不会是新药的问题?”
“不晓得,那家伙出事前,去大排档跟人斗了三瓶白酒!”
挂断电话,徐天心里泛出些许不安。
“这一个月头晕、恶心呕吐犯过几次?”
第五个月底检查时,老马仍然没有出现。
“也就第一个月的时候有点,这个月没有。”
“有其他不舒服吗?比如腹痛发热?”
“没有。”
“这个月生活习惯有什么改变吗?”
“没有,还跟原来一样。”
“性生活正常吗?”
“正常。”
信息采集室的工作人员填好问卷,最后抬头忘了一眼徐天,补上一句:
“皮肤有变黄吗?”
这话像一记当头棒,徐天突然愣住。
“最近有受试人员反映皮肤变黄的问题,结合他们的体检结果,考虑是药物后效作用。”
“所以我吃的……是新药?”
工作人员再次投来不耐烦的眼神:“徐先生,我们已经强调很多次了,盲法试验,为了避免误差,这些问题,每个受试者都会被问到,清楚明白了吗?”
“呃……没有吧,我一直是这种肤色。”
“好,去报告室拿你的体检结果吧。”
报告室和JAE的检验中心连在一起,透过传递窗,可以看到里面有像幽灵一般来回晃动的身影。徐天来的比较晚,后面只有几个人在等待。
“你的各项指标正常,后期我们会不定期随访,注意保持手机通畅。”工作人员从篮子里拿出一堆报告单,面无表情。
徐天终于松了口气,他一边整理着乱七八糟的单子,一边想着回去要怎么庆祝,五个月的服药和检查,让他总觉得自己像个病患。
“死啦?”
两个男人闲言碎语着坐到了离他不远的位置上,他们也把报告单摊在桌上,一张一张地捣鼓着。
“嘘……”
“那老头是谁?”
“就是到处打招呼说他叫老马的那个。”
“出这么大事儿,JAE没负责?”
“谁知道他怎么死的?那家伙之前就有肝病,说不清。”
“十有八九是吃到那新药了……”声音压低了一些,“这次的新药估计有问题。”
“别瞎说,你看其他人有事儿吗?多半是他自己有病还硬撑,为了钱不要命。他女人上个星期在JAE闹了好久,不知道怎么解决的。”
“你说咱们吃了药会有什么问题吗?”
“JAE这种大公司,能有什么问题,别瞎猜了。”
那两人收拾好了报告单,从徐天身后擦过。
“听他女人说,老马死的时候浑身发黄,像抹了油的咸鱼,啧啧……”
本来放松下来的徐天突然觉得背后有股寒意袭来,他脑袋里充斥着老马在电话里疑乎的声音:
“眼睛都有点黄了……”
他觉得头快炸掉,不敢多想,快步离开了JAE。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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