月下谈心
▎余 三
自从小侄女出生后,母亲的生活几乎全围着她转。一天到晚,操心着些琐琐碎碎的事。这夜,好容易将小侄女哄睡,母亲又忙着洗衣。我因为白日里睡得太多,百无聊赖,便在阳台上,陪着母亲。
风很轻,月光凉凉,隐约可以听见楼下篮球场传来的窸窸窣窣的声响。我坐在蒲团上,看星星,偶尔和母亲说上几句,大多是些家长里短。后来,不知怎地,谈到了生死的话题。可能是因为老家有人故去,父亲回去奔丧的缘故。
母亲手里抓着一件衣服,抖了几抖,对我笑了笑:“办了好些天,不知怎么想的?”说着,瞅了一眼房间,估摸是留意着小侄女的动静。
我的视线跟随着她的身影移动:“也就这么一程嘛!”
“活着的时候好好活,人没了再来弄这些有什么用?儿女多累。”母亲微微蹙眉,说完又盯着我,仿佛在等待我的回应。我 “嗯”了一声,心想母亲倒是看得通透。母亲也没在意我是不是认真听,随意又扯了几句。
夜深了些,楼下打篮球的男生不知什么时候散的。我和母亲有一搭没一搭地聊着,突然,她有些故意地压低嗓音:“到我的时候,直接火化就得了。”她话的腔调不高,我微地一震,怀疑听错了。回过神,只见母亲掀了掀嘴,眼神略微有些幽暗。她迟疑了一会儿,这次没等我开口,又轻声地说:“骨灰,骨灰也……不要吧。”
此时,天色更暗了些,灯光将整个小区染上了浓浓的橘黄色。母亲的身影在昏暗朦胧的灯光里稍显不真实。我思绪顿住,下意识地排斥这样的话题。虽然我知道人终有一死,可,可母亲才50出头,那么早说这个干嘛!不由得我心里一阵恐慌,张口欲言,却并不知道说什么。
望着母亲神色如常地晾着衣服,我竟开始有些怨她说得这般风淡云轻。她是看得开了!我突然觉得有些委屈,怕母亲再说什么,便草草地止住谈话,有点落荒而逃。
回到房间,我躺在床铺上,失神地望着窗外那一枚过分清冷的月亮,想了许多关于母亲的事。
母亲一生经历的苦难真是难以尽述。少年在家,要恪尽长姐的本分,凡事不敢妄念;出嫁了,没能遇上好婆婆,父亲又有些大男子主义,不能够很好地体贴她。20几岁,失去自己的母亲,又要拉扯4个幼小的儿女。好不容易儿女长大,有能力很好地照顾她,自己又落下一身的病痛……有时候想想,我都替她辛苦。尤其有一段时间,父亲出事,我们的日子并不顺遂,巨大的生活压力让人喘不过气来。也是,一大家子,要生活下去并不容易。我知道母亲心里苦,那段时间总担心她会走上绝路,心里老是惶惶不安。
有一年回家,大概是高一年放寒假的时候,无意中和母亲聊起种种琐碎,她开玩笑地说那时就想直接有个法子死了算了。可是……母亲眼底蒙蒙,心神不知飞向何方。我听得是肝胆俱裂,后背硬生生逼出了好多汗,因为我知道她真的是动过死的念头。母亲可能不知道,后来的无数个日月,我是多么地感激她没有做出那样的决定。
我年少离开家,离开母亲,没有一天不在想她。虽然也并不是没遇见过他人身死神灭,但只要想到有一天失去的是我的母亲,便几欲发狂。
第一次接触死亡,是在外婆的葬礼上。那时年纪太小,不能够理解死亡是怎样的一个概念,不过是天真地以为睡得比我们久那么一些而已。而后无数次撞见母亲对着外婆的照片隐忍落泪,多多少少才意识到,死亡是一件让人难过的事。
而随着成长,失去了更多的人,外公、婶婶、好友,还有爷爷……对于死亡,依然有好多的不可解之处。我很少告诉别人,爷爷去世后,我不时想起他。小说家经常借用“人死化星星”的说法劝慰我,可真是如此,我宁愿天上再无星星。小说家又斥责我执念太深,可是,一想到世上再无那么一个人,怎么能……
想想如今母亲还健在,我却总还是要想她。更何况……哎,如果可能的话,我只愿相爱者长聚不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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