PS:这些事再不记录下来,可能很快忘记。
简友是北方人,听南方同事说起插秧田里有田螺、黄鳝、泥鳅、蚂蝗等动物,她觉得难以想象。
看罢她这一段文字,我起了感触。
我是苏北人,相对于她,百分百南方人。
我们那儿,按季节收麦插秧再寻常不过,年年如此,没有一次落下,民以食为天,民以耕种与插播为天,否则一年下来吃什么?
我和姐姐虽然标标准准的泥里生土里长,但是凡在外面经受风吹日晒雨淋的事情,有父母与哥嫂跑在前头挡在前面,所以,我们往往靠后。
但我生性活泼,时常主动地跟着父母去田里做农活,对于没有亲自参与的事情总是充满着好奇,想象中必然非常有趣。
每年的农历五六月份,小麦一收完,紧跟着空芜狼藉的麦地就开始翻卷放水,为插播稻秧做准备。
于是,从此,田地里经常回荡着大定吆喝耕牛的声音。
大定是生产队里耕牛饲养员,犁地的事情自然落到他身上。
牛耙刨地的时候,牛套着耙刀低头走在前面,大定一手执着牛鞭一手扶着犁耙走在后面,随即口里发出奇奇怪怪的吆喝声。
时而悠长滑溜,时而短促粗糙,时而高亢嘹亮,时而婉转低徊,全程咿咿呀呀呀呀咿咿,就像哑巴叫喊,不着一字一句,但充满原始力道的声音直透人心。
那时我常常在想,大定为什么要发出这些奇奇怪怪的叫声?
安安静静地耕地,不是更省力气,速度更快吗?
长大之后,我似乎有所明白。
偌大的田野,除了吹风草动,除了野鸟飞翔,寂寥无声,日头暴晒,叫人恹恹欲睡,偏偏眼前的耕地似乎漫长得没有尽头,如同这漫天匝地的光阴,箍得人喘不过气来。
大定呐喊,不过为了给耕牛特有的安慰与对话,不过为了驱走内心的孤独与寂寞,不过为了给空旷的天地制造虚张声势,不过是对苦逼生活的一种宣泄与控诉。
小麦收割之后的田地,牛翻了,放水了 ,泡软了,灌肥了,接下来就开始大张旗鼓地插秧劳动。
农户们几乎是同时走入水汪汪的秧田里,所以那几天,原本冷清的田头,一下子热闹起来。
田埂上,肩跳秧把的人一趟来一趟去 ,要保证水田里有秧可插,挑秧把的人偷懒不得。
秧田里一眼望去,水汪汪 ,颇有些白浪滔天的况味。
插秧的人弓着腰,左手握着秧把,右手从左手掰下秧苗,然后 ,一颗一颗地栽入水田,从左到右,同时一步一步地往后退。
远远地看去,就像小鸡啄食,头一点一抬,身体一步一退。
看上去,插秧无需消耗太大力气 ,事实上,长时间的阳光暴晒,长时间的弓腰低头,人会感觉异常疲劳与不适。
现在人,手不提四两,在阳光暴晒之下单单走上一段路,也会觉得不胜负荷。
社会大舞台,田间小家庭,插秧过程中一样少不了嬉笑怒骂,黄话与脏话漫天飞舞,用船装不下。
脾气发作的时候,嘴上骂已经不过瘾,干脆用手里的秧把打在那人的头上,弄得那人没头没脸的臭泥巴。
那人如果一样暴脾气,忍不下这口气,也用秧把打回去,于是,两个人就撕打翻滚在秧田里,泥浆裹身,从头到脸到脚,没有一处干净的地方,活脱脱两只光溜溜的黑泥鳅。
我父亲暴躁,张口就骂动手即打,我母亲脾气也不好,但也只好忍气吞声,不好跟父亲直面“刚桑”(吵架),否则少不了“丢人现眼出洋相”。
我哥哥脾气也暴躁,但比父亲好,只有骂从来不动手,我嫂子脾气比我母亲温吞许多,基本上不跟哥哥对骂。
打架的时候,头脸没在水田里,再抬起来,往往脸上和头发上沾着屎粑粑,这对于农村人不算什么,用手抹掉就是,没有人大惊小怪。
可对于我这样极少下地的学生来说,就会恶心到底。
首先我在水田里走得深一脚浅一脚不说,还歪歪扭扭,踉踉跄跄,生怕摔倒偏偏容易摔倒。
十三四岁那一回,一个不当心,扑倒水里,满脸污泥还不打紧,母亲搀我起来,我的手掌心居然黏着两块屎橛子,我呀的一声,大喊着使劲甩手。
哥嫂哈哈大笑,母亲则沉下脸嘀咕着:叫你不要跟来,偏偏不听,这块有什尼好玩的?晒不死你!
这还是次要的,最让我吓得魂飞魄散的,就是蚂蟥咬上腿。
我虽是农村人,但是尤其害怕厌恶软体动物,比如蛆、蚯蚓、洋辣子 ,以及蚂蟥 ,每每看一眼都要恶心至极 ,浑身起鸡皮疙瘩。
厌恶到什么程度呢?前几年买了两把空心菜回家,发现菜叶上有一只黑色动物在蠕动,我吓得当即把两把空心菜全部扔到门外垃圾桶里,而且直至今日,我都不准任何人买空心菜回家。
偏偏秧田里最不缺蚂蟥,而且这种动物总是神不知鬼不觉地爬上人的腿。
父亲哥哥他们对此习以为常,直接从腿上拽出来扔掉就是,我却不行,看到一只蚂蟥缩成一团钻在腿肚子上,挥舞着手,嚎叫的声音就像猪被杀。
哥哥用手把蚂蟥从我小腿肚子上往外拽,被拉直的蚂蟥身体居然有半拃长,我的腿肚子被钻出了血丝,我开始哇哇大哭。
父亲在一旁瞪着眼睛大呼小叫:还不死上捱(岸),要你蹲这块做尼?
母亲赶紧把我往捱上拖。
从今以后,我再也不踏入秧田一步。
秧田里有虾,有鱼,有蛇,有田螺,有泥鳅,这些我可以视若无睹。
但屎橛子让我远远地避开。
蛆和蚂蟥叫我闻风丧胆。
可是,父母哥嫂常年累月这么做,因为他们无处可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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