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意婚介所

如意婚介所

［我］

城市的上空还漂浮着灰色的薄雾，就像地狱呼出的气息还没有完全的散去。

关了亮了一夜的广告灯箱，这间屋子突然变的冷冰冰的。

“那人不错。”有人丢下这句话便走了。我不确定他是不是在跟我说，或许是跟值夜班的人说，从还在微微摇晃的玻璃门来看，他似乎是刚刚离开。这些天他的神出鬼没总让我有种错觉，他像是在躲着我。

“这个城市有太多孤独的人了，他们需要同伴，或是异性或是同性，但是没有我们，你们又怎么能找得到呢？”这是这家小小婚介所的广告词，它可能是老板写的，也可能是夜班的同事写的，当然这些都不值得我关心。每天来上班，大概只是想看看那些比我还孤独的人有多可怜。

“找个女朋友，可以吗？”

越过电脑的屏幕我才看到他，把登记表递给他的时候，我说，“信息务必真实，合不合适最后都是要面谈的。”

那人的手停留在身高一栏愣了半天，发现我在看着他，才无奈的写下，“168”。但是他的“6”写的潦草，有点像“8”。

这件事很快就得到了验证，蓝衣服的姑娘指着那张登记表说，“这个人身高跟我还蛮配的。”

如果不是她连续看了好几个身高都是一米八的人，我差点以为她喜欢“武大郎”。

蓝衣服离开的时候问，“登记的人你们都是见过的吧？我可不想像在网络上找的那些一样，差别也太大了。”

我努力点点头，将之前那男人的登记表扔进了垃圾桶里。

“我之前来过。”

“喔，没找到合适的？”我将眼前这个卷发消瘦，嘴角有胎记的女人放进我的记忆里搜索，结果是没有找到。“你是夜里来的？”我疑惑着问。

“应该是。”

夜班的登记表很少，我翻完也没有找到符合眼前这女人的资料。正想把那些没有来得及录入电脑的资料扔给那女人自己找，她又开口说，“也许夜里来的人不是我。”

门外不知哪来的光线在那女人的周遭形成了光圈，她青白的皮肤像被光照透了一样不可见，只有嘴角那块抖动的胎记说明她在说着什么。

“我觉得我不再是我自己了。那个人会做很多我做不到的事情，意想不到的事情。我是说那肯定不是我自己能做的事情。”事实上女人说这话的时候有些兴奋。

墙上的钟声打破了我一时语塞的沉默。下午五点，我心想着反正还有时间听这个女人继续说她的事，于是我假装着饶有兴致。

“你有没有一种感觉，一觉醒来面对镜子里的自己会觉得陌生？”

“当然有，有时候看到肥皂上沾着毛发，我会觉得那不是我的。可事实上我就一个人住。”我无奈的摊手说。

“有些东西明明放好的，却在别的地方找到。”

“对，有时候还会多了一些自己不确定拥有的东西。”我想起我那把不知道从哪儿冒出来的剃须刀，又补充说，“也许是我买的，但是忘了。”

“就是这样，我们总是用记忆的不确定性来安慰自己。”女人的身体情不自禁的向我靠近。

她拿出一台小型摄影机放在我的面前，里面播放着重复的片段，“她打开摄影机去睡觉，过了一会又起床关了摄影机。”可是那重复的片段里女人的衣服和头发又总是有变化的，我注意到日期，原来那不是一天拍的。

我直立的上身缓缓的靠回了椅背，以和眼前的女人保持着距离。她嘴角的胎记仿佛有种魔力，随着她说出的话不断的变形。

“我确定我在和另外一个人共同生活，那个关摄影机的人不是我。”

六点整，我和那女人一起离开。这是我工作的定律。

（我）

屋子里还留有女人洗发水的香气。白班的人刚走，中介所的广告灯箱向来是我来打开的。

从红色围布里透出的光线让整间屋子都暖暖的。

“我先来。”

“哎呀，我先来的。”

“女士优先啊，懂不懂。”

他们推搡着，我只好拍着桌子吼了一声，“排队”来维持秩序。

“想找一个爱干净的，我看那个蓝衣服的姑娘不错。”

我打量着眼前这位不修边幅的中年男人，说：“大爷，你跟人家的生活习惯看上去差远了。”

“那有什么关系，白天她过她的，晚上我过我的嘛。”

“哼，我看你还是等一个和你生活习惯差不多的人吧。”我将他的资料无情的压在后面，用丹田之气吼道，“下一个。”

“我不介意他矮，看着挺踏实的，我愿意照顾他。”

我诧异的看着面前风华正茂的姑娘，问道，“你是说你看上了白天那“武大郎”？”

“我还有的选吗？你们这中介生意越来越差，连来登记的人都快没有了。”

我深“哎”了一声。捡回垃圾桶里那“武大郎”的资料，在上面画了个圈。

“这世道…真是鬼多的人都不够用了。”那群鬼散去，我自言自语说。

“我跟你说那人不错，是吧？”说话的是我的老友。

我点点头，突然想到了什么，“对了，你们还好吧？”

“不太好，她感觉到了我的存在。”老友的表情有些担忧。

“可是她并没有排斥你，你要知道大多数人都会把我们当做自己的另外一种人格。只有她还分得清你是另外一个人。”我想说这是这件事必然的弊病。

“也许我该让她知道我的存在了。让她知道有个人在跟她一起生活。”他深吸一口气，仿佛在享受那女人身上洗发水的香气。

我盯着她嘴角颤动的黑色胎记，知道他已经真的爱上这个女人了，只好安慰说，“多给她一些时间吧。”

他点了点头。

十二点的钟声为世界拉上了黑幕，就像活着的人闭上了眼睛。

我站在“如意魂介所”的招牌下，看到玻璃门上映出的陌生轮廓，心想着，我到底还是不是我？

老鬼友又在我的耳边说，“我看那人不错。”

作者云：

“漠漠已死，偶尔诈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