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马背上睡觉的奇人

“满目荒凉谁可语？西风吹老丹枫树”，这是颠沛流离数年后回到长安的唐僖宗的第一感受，眼前的景象变得十分陌生，萧条冷落，满目疮痍，景所以为景，不仅仅是眼前的事物决定的，更是人内心的真实写照，现在的长安城不正是僖宗皇帝的内心吗？

可身为皇帝的他何曾知道因为皇室的衰弱又会有多少普通百姓的心情比他此刻的心情更加凄凉，在他辗转逃亡的两年间，秦宗权的势力不断扩大，其为人极其残酷，每到一处百姓均惨遭屠戮，房屋城池悉数被毁，史书曾这样记载秦宗权军经过之后的景象“西至关内，东极青齐，南出江淮，北至卫滑，鱼烂鸟散，人烟断绝，荆榛蔽野”，可在僖宗皇帝眼里是没有这些穷苦老百姓的安放之处的，幸福是相对的，如果他肯去了解大唐百姓的生活现状，也不至于如此悲凉吧。

哀鸿遍野

同样心情悲凉的还有朱温，好不容易当上了节度使还遇着了一个强大而且残暴的邻居，这两年来朱温和秦宗权之间一直战事不断，胜负参半，朱温几乎所有的精力和兵力完全耗在了秦宗权身上，朱温甚至有点后悔当初不应该接下了忠武军的烂摊子。

我们不妨先分析一下当今的局势以更加切身的体会朱温的悲凉处境，现如今大唐的天下已经分崩离析，可大致将全国分为几个部分：

第一部分，关中地区和巴蜀地区，关中地区是名义上的大唐政府所在地，经过几次战乱已经是支离破碎；巴蜀地区在大太监田令孜和其堂兄陈敬瑄的控制之下，名义上还归属中央，因未受到战乱影响，巴蜀地区物产尚且算得上丰富，经济还凑合，自给自足还能得到基本保证，养活朝廷的话就要看陈家兄弟的心情如何。

第二部分，中原地区，这一区域因地理位置优越，交通便利，是各地军阀争夺的重点。较为出名的有在蔡州称帝的秦宗权、汴州的朱温、兖州郓州的朱瑄朱瑾兄弟、徐州的时溥，当然还有淮南的秦宗权部将孙儒等等，实力最强的要数秦宗权，朱温的兵力不及秦军的一半，朱家兄弟和时溥实力一般，朱温更是紧邻秦宗权，成为抗衡这支队伍的主力。

第三部分，中原以北地区，此区域多数为少数民族，如沙陀、回鹘、鲜卑、党项、吐谷浑等，实力数河东的李克用最强，还有就是河中的王重荣，实力也不容小觑，887年王重荣被部下谋杀，其弟王重盈接替任职后，河中的实力逐步下滑。

但从中原地区来看，秦宗权，这位已然称帝的野心家想要达到其无限扩张的目的只有一条路，向东扩张。

为什么不向其他方向进攻呢？西边是已经荒芜的无人问津的关中地区，也是朝廷所在地，现在没什么攻击的价值，北边需要渡过黄河，尚且不说渡河的难易程度，渡河之后攻下城池领地也无法固守，南边虽也有天堑长江，因此只有东边一条路是最方便的，也是唯一的途径。

朱温的形势似乎要比秦宗权好那么一点点，至少东边的朱家兄弟和徐州的时溥实力要比自己弱一些，如若硬啃的话还是可能搞定一个两个的，可朱温不会这么做，太危险了。“伤敌一千，自损八百”，更兼“螳螂捕蝉，黄雀在后”，轻易出手只会是引火自焚。

朱温身为统帅，知道当下混乱局势的利害，更懂得乱世取胜之道的真谛，多年来积累的经验使得朱温明白这个乱世生存的法则，以及斗争的利器——人才。

人才

早在黄巢被围狼虎谷的时候，徐州时溥一心想要围剿黄巢以取得头功，最终时溥做到了，并获得了朝廷任命的蔡州四面行营都统的职位，可这个名义上的虚衔又有什么意义呢？朱温知道黄巢被剿杀是早晚的事，一颗血淋林的人头除了能对朝廷献媚以外别无他用，他便把精力放在以前跟自己有交集的起义军将领，把这些人争取过来为我所用才是硬道理啊。

武强文弱的朱温跟崛起前的刘备有点相似，这也成了朱温心头的隐痛，这种痛应该不会太久了。

黄巢占领长安后，一位名叫敬翔的落第书生不甘落魄，东出函谷关投靠在汴州做观察支使的同乡王发，此人饱读诗书，在军营这群大老粗眼里算是另类，他并没有嫌弃这群向他投来异样目光的粗人，而是经常帮这些不识大字的粗人写家书，或是将大道理简单通俗的讲给他们听，训练打仗之余，军士们也都喜欢听他讲历史、说时事，因而经常能听到军营里在讨论他新创造的各种流行语句，简单来说，这是一个接地气的文化人。

敬翔

朱温对这位接地气的文化人很感兴趣，准备找个时间对他考上一考。不妨还原一下二位首次见面的对话。

“听说《春秋》是本很牛的书，能告诉我他讲的是什么吗？”

敬翔略加思索道：“讲的是诸侯之间杀伐征战的事。”

“其中的道理能为我打仗所用吗？”

“兵者贵在奇，书中的内容早就out了，没什么卵用，打仗靠的是出奇制胜。”

现在不能确定敬翔是否有刻意讨好朱温的嫌疑，但不得不承认敬翔的回答完全合乎朱温的口味，朱温本人是砀山一无赖出身，对于中规中矩的读书人向来是嗤之以鼻的，如果在朱温面前装出一副穷酸文人的样子，很可能会被乱棒打出，并被朱温狠狠的鄙视“装X”，以敬翔的才华绝对是考虑到朱温身为领导的虚荣之心以及那种不拘一格的性格，才在只言片语之间令朱温刮目相看。

简单的四句话后，朱温反复审视眼前这个叫敬翔的年轻人，朱温甚至断定这个年轻人跟自己“臭味相投”，也必将是自己未来的智囊宝库，为了避免太过草率，朱温决定再考考他，问题就是当今世界之格局及发展之思路。

敬翔对这一问题毫不陌生，但凡乱世的文人都满怀匡扶社稷之志，大致的思路无非两种：一则支持没落的朝廷，救亡图存；二则支持新生力量，改朝换代。既然敬翔选择在朱温帐前效力，答案肯定是显而易见的。

“当今天下，朝廷衰亡，宦官篡逆，藩镇割据，民生凋敝，乱世依然开始，乱世当以治，治此乱世当以人心为本，当知天下丧乱始于人心丧乱，公当谨记。皇室衰颓，政令不出长安，各镇只顾养兵存粮，争夺地盘，非上之上者也。公据有汴州，天下之腹，犹当年兖州之曹操，此取天下之第一步，中原地处四战之地，非雄才大略之人所能具有，此上天赐予公者乎？”

刚刚还在后悔在中原混战的朱温不禁脑洞为之一振。

一看朱温已经有点被唬住，敬翔赶快趁热打铁说道：“现下，中原地区实力最强者莫过于秦宗权，此人温文不足，残暴有余，将来必然自取灭亡，在实力能与之对抗之前只宜坚守，不宜正面冲突，以消灭敌人有生力量为主。等到秦军内乱或是我军实力大增，率大军征讨，定可一战而平。徐州之时溥，兖州之朱瑄、郓州之朱瑾等人兵力虽不如我们，但此刻应该和他们保持统一战线，等秦宗权一灭，便可兵锋向东，一战而平定中原。而后率军北上取魏博、震幽州、霸河中、最后兵出关中，天下可定矣。”

朱温越听越投入，似乎是在听一场大戏，无须犹豫，眼前的年轻人就是自己的张子房，诸葛亮，大事可期。

敬翔和朱温也是相见恨晚，大有惺惺相惜之感，敬翔为朱温征战四方出谋划策殚精竭虑，事必躬亲，史书记载说敬翔日常事务繁杂，只有在马背上的时候才能得到片刻的休息，有这样的谋臣辅佐，汴州的局面变得愈加明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