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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
汽车站里充满着一股令人作呕的汽油味。
嘈杂的声音,行色匆匆的旅客。
他不知道自己为什么会在这里,又准备到哪里去。
他茫然四顾,手里抓着的一张纸质车票快被他捏化了。他看了一眼目的地——杭州。去杭州,他要去杭州吗?
杭州在哪儿?
杭州?
他难受得快要吐了,脑子里只剩下“杭州”两个字在盘旋。他想,他一定是生病了。他大口呼着气,胸口疼得要命。
他大概一米七高,穿着黑色的文化衫、牛仔裤和帆布鞋。腿很细。发帘遮着眉毛,露出一副痛苦的样子。他突兀地站在车站门口,路过的人都好奇地向他投去一眼。
保安远远看着他,看他站在原地一动不动,脸上又挂着痛苦的表情,便向他走开询问情况。
“小伙子,你几点的车,还不进去验票?”
他愣了一下,一副不知何怎么回答的样子。
“你车票呢,拿出来我看看?”
他递过车票,保安扫了一眼,将车票还给他,大力地拍了拍他的肩膀,说:“你的车马上就要开了,赶紧进去吧。”
保安热情地将他送上了车。车开了。
他很累,什么都想不起来。车里没什么人,零星地散在车内。最前排一个年轻女人,不过二十岁上下,抱着一个小姑娘。小姑娘头上扎着一个小揪揪,车窗外的阳光打在她的脸上,她皱着小小的脸往妈妈怀里躲。女人换了个姿势抱小孩,把小孩的脸冲着自己胸脯,扯了扣子给小孩喂奶,一刻不停地按着手机。
小姑娘别过脸,抓着女人的手腕,扁扁嘴,显然被母亲的手压着不太舒服。“事儿多。”女人扣好衣服,又换个姿势抱孩子。小姑娘一周岁都不到,好奇心旺盛,看到母亲玩手机,也伸过稚嫩的手去摸母亲的手机。女人把手机拿远,窝着身子跟手机里的人聊天。见吸引不了母亲的注意力,小姑娘轻轻地叫了起来。女人烦躁地冲小姑娘低吼:“闭嘴啦。”
小姑娘抓着母亲的衣襟,绝望地哭了起来,这回女人才像是想起自己作为母亲的身份去哄小孩。小姑娘哭得声嘶力竭,女人又是尴尬又是不耐烦,举起手,像是要打小姑娘,最后自己忍不住笑,用嘴唇碰小姑娘的额头:“好了,不哭了,一会儿妈妈给你买糖吃。”
他坐在隔壁的座位,和女人隔着过道。他把目光从母女俩身上移开,羞怯似地把头转向窗外。阳光明晃晃的,蓝天的尽头染了点灰色的霾。
车上放起了轻音乐,他记起来,像是班得瑞的《childhood memories 》,小姑娘还在哭,可哭声越来越模糊,反而是音乐持续地高昂起来。
他用手指在腿上弹奏,顺着音乐的节拍。脑袋依旧很疼,难以名状地疼,可心里,却奇异地被安抚,仿佛有一根无形的镊子,在一根根拔除他心上的倒刺。血淋淋的,却疼得舒服。
他闭着眼,任身体跟着大巴车一起颠簸。
这种感觉像在坐船。对,坐船。湖面上坐船。他小时候坐过船。
那应该是很小很小的时候了,他穿着白色衬衫和黑色的小短裤,戴着母亲给他买的粉红色草帽,迎着风,笑得像个傻瓜。他妈妈把他抱在怀里,亲他的脸蛋。父亲是一团灰色的影子,就坐在他们旁边,似乎也在笑。他知道那是父亲。
记忆回溯的惊喜像流星划过天空,他想看得真切一点,却怎么也无迹可寻了。
好难受,好热。他冲到大巴车前部,问司机:“还有多久到杭州?”
司机看了他一眼,说:“早着呢,这才到哪儿。还有七八个小时,回去坐着吧。”
他又坐回去。紧紧地抱着他的包。包里怎么这么鼓?
他想看一看的,可是身体突然累得不能动弹。他闭着眼,阳光忽明忽暗地晃着,他感到车停了,上来了一拨人。有人提着一个红色的皮桶,大声叫卖着:“鸡腿要吗?买一个吧。”
“鸡腿,鸡腿,15元一个。”
“我要一个。”这是那个抱小孩的女人。
“诶。好。给,找你五块钱。”
然后,车又动了。
不知开了多久。音乐停了,小孩不哭了。他想起很多年前,妈妈陪着他参加钢琴考级。他穿着黑色的燕尾服,紧张得不得了。妈妈弯着腰,给他整理领结:“你可以的宝贝儿。”
他似乎做梦了,这个画面持续了很长时间,考完级以后,妈妈牵着他的手走出教室,给他去麦当劳买了一个甜筒。他和妈妈一人一个,他觉得妈妈真美,有股孩子气。她是长头发还是短头发?
是长发吧。妈妈的头发里总是沾着一股馨香,是洗发水的味道。他有点儿慌,不知怎么就流起泪来。为什么妈妈的样子总是停留在年轻时候的那一刻?后来呢?
后来呢?妈妈去哪儿了?
他以为他不会哭的,可文理分科的时候还是哭了,他选了理科,因为妈妈喜欢看文学作品,从小教他念唐诗,她希望他选文科的。
妈妈不在了,选文科又有什么意义呢?
他冲到房间里,对着那团灰色的影子说:“爸,我妈呢?”
灰色的影子背对着他,一根一根地抽烟,他急死了,影子却还在抽烟。
他走向前,像是把烟一把夺走了,凶悍地,目眦尽裂地问:“爸,我妈呢?”
影子的声音捞不起来,老式黑白电视版杂着滋滋滋的声响。他松了力道,颓然地跌坐在地上。
“妈去哪儿了?”
灰色的影子张着嘴,咕哝了一声,他听不见。
他日复一日地趴在教室里,阳光那么刺眼,他却把自己缩成一团。
各种各样的脚步声,班主任大着嗓门的斥责声,打铃声。他的世界充满了各种各样的声音,唯独那个声音,像是被人刻意剪辑掉了。
然后是白天、夜晚,烟火,窗台。
一个男生搭着他的肩膀,笑着,不知道在说什么。
他木然地看着,感到一只微凉的手,握住了他的,带着一点点撒娇,说:“你要去杭州找我啊。”
杭州?
2、
妻按亮床头灯,问:“怎么了?”
他重新躺下来:“没事儿,做了一个梦,梦见我一个人坐大巴去杭州。”
“嗯,”妻困极了,“快睡吧。”
他搂着妻,又闭上眼睛。
3、
眼前亮了起来,阳光停止晃动,他睁开眼睛,司机的脸在眼前放大。
“小伙子,杭州到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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