很多年前,恶龙也是一个凡人。
他可能是皇宫护卫队的小队长,武艺高强。
然后战争开始,蛮族铁蹄踏破宫城。
他带着士兵和公主,且战且逃,士兵渐渐战死,剩公主和他。
他真是英勇,武艺高强,又忠心耿耿。把娇美公主护在身后,无论是野兽枭龙,或是蛮族士兵,都无法越过他的宝剑、长矛、匕首和盾牌。
他带着公主逃进森林深处,他的剑有些斑驳了,他的甲胄也丢失了光泽。
可他还是目光如炬,昂首挺胸。
似乎是这种故事的标配,他呀,也俗不可耐地爱上了单纯美丽善良高贵的公主。
有了铠甲也有了软肋,从此他不可战胜。
终于,他们找到了一个废弃的城堡,被鲜花虫鸣环绕。藤蔓蜿蜒,青苔芬芳。
森林外狼烟四起,城堡旁繁花似锦。
公主轻吻他的额头,温柔地说谢谢,然后在铺满花瓣的房间沉沉睡去。
她要等战争结束,英俊的王子斩破荆棘,斩杀魔王和恶龙,来到她身边,可能受了伤但不致死致残致毁容,也不影响性功能。然后阳光把他的甲胄染成琥珀色,他俯身一吻她就醒来。
“可是这城堡没有恶龙,也没有荆棘丛生。”
“嗯……不管啦,反正故事书里都是这样说的啦,我睡了么么哒!”
他把沾满血污的盔甲洗干净,擦亮了剑和盾牌,等到盔甲晾干,打猎,写日记,给公主的房间换上新鲜的花瓣。
强盗来过,恶灵侵袭,邪恶的巫婆也嗅到公主的香气,他持剑站在城堡面前,无所畏惧,甲胄在阳光下变成琥珀色。
时间漫长得让人想哭,他也做梦,关于白马、蔷薇、泪痕和爱。
他也幻想过一切。
可他也知道,自己还是成不了王子。
嗯,那一天会来到,英俊王子会吻醒公主。
似乎是这种故事的标配,一切都应该长长久久。王子、公主,多么美好的字眼。这一对狗男女,总是能在一起。总是在起雾的湖畔小船,在浪花拍打脚丫的松软沙滩,在虫鸣鸟叫的林间木屋……总之就是不管什么逻辑就是浪漫的地方找到赤身裸体的一对璧人,挥汗如雨,长幡烈马,石破天惊,贯彻这世间所有欢愉与灵感。
可又与他无关。
故事还在继续,皱纹爬上他的额头,白雪冷却他的长发。
公主芬芳沉睡,花瓣铺满床塌。
娇嫩如初。
他感到自己开始老了,他的脑海里浮现一些片段。
阳光下的公主咬一口法国大厨精心烘培的奶油蛋糕,调皮的用粉色舌头舔一舔嘴唇,茶叶是遥远东方国度初雪里抽出的新芽,那人转头看她眼神里都是宠溺,他老朽的身躯在城堡门口把守;
月色里的公主在闺房红烛里解开礼服胸前的线结,一点一点抽出那根洁白的丝线,花瓣散开,松软的挺翘的都在心上人面前绽放,他老朽的身躯在城堡门口把守。
心里的罂粟花长得娇艳欲滴,孤独和妒忌吐着毒信子将他包围。
它们说:“你多悲哀。”
那就不要让王子出现吧。
于是化身为龙,口吐烈火,爪牙剧毒,藤蔓枯萎,鲜花变成荆棘。
于是盘踞古堡,在更漫长的岁月里,无论是枭龙与野兽,残忍的强盗,邪恶的女巫,又或者是英俊的骑士,嘻哈的牛仔以及各种不知名国家的王子,都在他的烈火与爪牙下变成尸骨或残缺的逃兵。
他的翅膀破碎了又愈合,故事变得无休无止。
终于有一个王子出现了,他英俊、勇敢、武艺高强、博览群书、温柔善良、气质忧郁、用情专一。
他在无意中得到一张地图,森林的深处有一个美丽的公主,公主沉睡多年,等一个吻。
你也别管那地图是哪里来的,故事里都是这样写的。
所以啊,似乎是这种故事的标配,王子与恶龙大战五百回合,恶龙终于被王子的宝剑刺穿心脏,血是红色的。
王子也受了不轻的伤,但不致死致残致毁容,也不影响性功能。
最后王子走进公主的房间轻轻一吻,完全不考虑公主的真实年龄,公主醒来,王子英俊地笑着,甲胄被阳光染成琥珀色。
他们紧紧相拥,没有谁注意到满床塌娇嫩的花瓣,毕竟爱情不太需要逻辑。
公主说“我有一个很好的护卫,你认识他吗?”
王子摇摇头,“大概被恶龙吃了吧,我好像看到一把生锈的剑。”
最后公主躺在王子英俊的怀里说:“我好像做了一个很长的梦,但你出现得刚刚好。”
公主和王子的故事至此结束。
而那只又肥又丑又邪恶的巨龙呢?
他的心里有一柄宝剑,注意这不是一个比喻,是真正的、锋利的宝剑。
他颓然倒地,如释重负。强撑了这么久,终于能够退出这个故事了。
谢幕对他来说,是最好的事。
对那些明知故犯和求而不得,对那些赴汤蹈火在所不惜,说再见。
于是在阳光明媚里他的灵魂渐渐升腾起来,离开那头恶心的巨龙,离开那个故事的字里行间。
阳光倾泻如暖流,他走出故事越走越轻盈,越走越年轻。他再也听不见公主银铃般的笑声,再也看不到她微风里迷乱的长发;而那些相互支持的逃亡岁月,那些关心的私语,那些谢谢和对不起,都随着他的渐行渐远蒸发在灿烂阳光里。
泪水打湿了生锈的宝剑和残破的翅膀,他是皇宫护卫队小队长,他是盘踞城堡的恶龙;或温柔或偏执,或英勇或低微,守护了一个人的恩爱欢喜。
但他要离开了啊,公主。
他的灵魂飘浮起来,,又越过好些故事。
他的甲胄和宝剑又变得崭新,曾经坐骑回到他身边变成哈雷摩托。
他驶进茫茫草原,他驶进漫漫沙丘,他驶进悠远村落,他驶进繁华城市。
去哪儿都无所谓,总之,在那样一个地方啊,有一个姑娘守着孤独的心事,点着灯,在等一个骑着哈雷的护卫队小队长。
再后来嘛,岁月静好,有一天他在梦中看到一头长发如水银泄下,枕边人问,怎么醒了。
抬头四顾,远天泛白。
好像读过的一本书,其中的故事要从很多年前说起,可具体细节都忘了,或者说,记不记得都已不再重要。
于是,他摇摇头,笑容温柔。
“没事,憋了好大一泡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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