元乾六年,京城鸿运酒楼。
阿芜出门时才发现天空中飘起了蒙蒙细雨,原本打算去隔壁喊宋湄起床,但想了想今天下雨客人肯定不多,就直接穿过院子走向一楼大堂准备去开门。
鸿运酒楼虽然在京中才开了三年,但名声却非常响亮。第一是宋湄酿的“忘川”,忘川之所,在于忘情,据说是情伤之酒。第二是酒楼的老板娘,长着一副温柔含蓄的面孔,却是一个武力值爆表的女人。至今所有去店里挑事的都是竖着进去横着出来。
鸿运酒楼其实一般下午才营业,因为宋湄买下酒楼的时候,才发现酒楼后附带的院子只有一间,并且能住人的房间只有三间,没有内院外院这些。宋湄觉得跟酒楼的伙计和师傅住在一起不太方便,索性招人的时候附加了一个条件,要求来干活的人都必须自己有住的地方。这样在门口挂了两三个月的牌子,才陆陆续续把人招齐。那一个月人没招齐,早上开门的都是宋湄,有一日宋湄喝过了头直接睡到了晌午,伙计们站在门口等了一上午宋湄一看索性就把开店的时间定在了下午。
阿芜是宋湄花了二两银子从牙婆子手里买来的。宋湄见这个姑娘年芳十四,一双湿漉漉的眼睛满脸迷茫而又无措看着她,想想若是被卖到花街去不知还能不能活得下去,忍不住叹了一口气,掏了身上最后的二两银子买了她去。
阿芜被宋湄带回酒楼说是远房表妹,伙计们和气的笑了笑没有任何疑问的接受这个事实。酒楼的伙计们都是临近的老实人,宋湄说什么他们从来不怀疑,也不询问。
阿芜刚打开店门就瞥见门旁边站了一抹青色的身影,撑着一把碧色的伞背对着她站着。
“谁?”阿芜对着他的方向出声。撑伞的人闻言转身,露出一双温润的双眼,撑伞的右手手腕处挂着一束红绳,红绳下方缀着一颗金色铃铛随着他转身发出一声清脆的“叮铃”。
阿芜左脚微微往后移了一步。那人似没注意到她这个小动作,微微一笑温柔道;“姑娘,我找鸿运酒楼的老板娘。”
“老板娘还在睡,你下午来吧。”阿芜目光紧盯着他,像是个受到威胁的小虎崽。那人收了伞,丝毫不在意阿芜的敌视,白皙修长的食指指向酒楼门口立的牌子,缓缓道:“我是新来的账房先生,总归是要见见老板娘的。”阿芜闻言没动,就这样跟新来的账房先生僵持在了门口。
“阿芜?怎么还堵在门口?”宋湄走到大堂发现桌子这些还没收拾,正打算找阿芜晃眼就看到她僵直地站在门口。
穆清比阿芜高了大半个身子,一眼就看到了里面的那个女子。一袭淡绿色的衣裙,不施粉黛,五官秀气小巧眉目间却带有江湖儿女的英气,第一眼就让人心生好感。
“阿芜姑娘,松开吧。”阿芜目光复杂的看向他的右手手腕处,那里已经被宽大的袖口挡起来了,却还是能听到细微的“叮铃”声。
“阿芜让他进来。”宋湄绕到柜台后低头翻找昨日未看完的账本。阿芜后退了一步,穆清跨进店门与阿芜擦肩而过走向了柜台,“老板娘,在下穆清,是胡三让我来的。”
宋湄抬眼看他,点了点头,她原本是想找个年纪大些的账房先生,可是自己这里住宿只能睡书房,那只能找个年纪轻点的,可未想到胡三竟找了一个如此年轻的,看起来才二十出头的样子。“年纪多大了?”
穆清微微一愣,但仍旧答道:“二十有六。”宋湄细细看着这人略显年轻的五官,说不上有多精致只能说合在一起让人感觉分外舒适,尤其是笑起时两个浅浅的酒窝,偶尔还会觉得有些可爱。
穆清默默承受着她的打量,神色一派自然。“你跟我来吧。”宋湄看着他眼熟的眉目,转身向后院的方向走去。阿芜站在门口看着他们一前一后的身影,默默叹了一口气。
天空还飘着细雨,宋湄穿着薄衫却还不觉得冷。庭院里有一颗粗壮的桂树,绿叶覆覆,细雨滴在瓦檐汇成水滴,沿着趋势蜿蜒而下,滴在阶前的水涡处,一派安静祥和。
庭院不大一眼就看得完,粗壮的桂树下有个青石板的石桌,周围还摆着两个小石凳。左侧是三间并排的屋子,廊下还挂了一串风铃,院里右侧还有个葡萄藤架,架下有口井。“那便是你住的屋子。”宋湄指着最左侧的一个小屋子,“那本是我的书房,你先将就着。过两日我收拾下,把书搬走你便可以正经住那屋子里。你看可好?”宋湄转头去看他。
“无妨的,书可以慢慢收。本就是我麻烦老板娘了。”穆青食指轻轻敲在竹制的伞柄上,腕上的铃铛清脆。宋湄轻轻瞥了一眼他的右腕,又转头指着院子角落里的一个独立的小屋子,“那是茅房,你这段时间洗澡可以在那里。至于时间...你可以等我和阿芜回屋以后。”
穆清点点头,未再多问只是细看着眼前的姑娘,抬着一张白净的小脸仰头看着他,由于门口的廊檐很小,他们站得很近,穆青轻轻一闻就能嗅到她身上带着酒气的梨花香杂糅着空气中水汽,有种模糊的感觉。当真是酒不醉人人自醉。穆青微微俯身,将宋湄整个人拢在自己的阴影里。宋湄看着缓缓逼近的穆青,整个人习惯性地紧绷着身躯微微后退了半步,背在身后的右手偷偷摸上了袖口的暗袋。
白皙修长的食指掠开她额前的碎发,声音温柔蜷缩,似底底呢喃,“我观姑娘面相,双颊通红、薄唇带粉似桃花之相。姑娘可是见了意中人?若不是,中意人也行。”宋湄细细打量他熟悉的眉目,忽地笑了,“公子可想做我意中人?”穆清没想到宋湄会问的这样直白,竟一时呆无言接话。宋湄瞬时向后退了一大步,站在了雨中,一双眼眸静静看着眼前的人无波无喜。
穆清竟有那么一瞬间以为宋湄看破了自己的意图,恍急遮掩般地笑了笑看她身在雨中,向前去给她撑伞,“女子不该淋雨的。”宋湄看着他的反应眉目微敛,“穆公子可以先去休息一下,我便不陪穆公子了。”说完转身向大堂走去。
“老板娘可否告知穆清名讳?”宋湄转头看他,那道淡青色身影在廊下略显单薄一双眼波依旧温柔。她想不管是目的如何,她如今已是孤身一人,早已无甚可图,淡淡答到,“宋湄。”宋湄离去前耳边飘过的最后一句话,“所谓伊人,在水之湄。”
阿芜在静静看了两天之后,终于有天半夜点着烛火走进了隔壁的书房。书柜上的册子已被收了大半,红木的书桌也不复往日那般整洁,一累累书散乱的放在的放在桌子上,右侧有个湘妃榻若是宋湄可能差不多但对穆清而言还是太小了些,而穆青此刻正闭着眼睛侧着身子安静的躺在上面身体微微蜷起。
阿芜举着蜡烛静静看了他半晌,才开口;“穆清,我知道你没睡。”那道穿着亵衣的身体闻言动了动,穆清睁开双眼看见是她,缓缓吐了一口气,撑起身子慢悠悠地坐了起来,如墨的长发顺势披散在肩头,面庞比白日里多了几分疏冷。
“主子在找你。”穆清看她面无表情,“你不该出来的,阿芜。”阿芜一双眼眸似寒了冰一样,缓缓开口道:“他从来找的、等的都不是我。我从未是过阿芜,你知道的。”穆清看着她轻笑了一声,换了个更舒适的坐姿,带着显而易见的嘲讽开口道:“你自己都不知道自己究竟是谁,你怎知你不是阿芜?他若说你是阿芜,那你便只能是阿芜。”
阿芜双眼微垂看他塌边的刻痕,白皙的脸庞在烛光里有种破碎的美感,喃喃低语,“作不得数的。”说完继而又抬头,直视着穆清,“你若是想从宋姑娘这里得到什么,不若直接开口问她要。你这样处心积虑的接近...”阿芜说到这顿了顿,终于找到一句合适的,“怕是会是得其反。”其实,她更想说宋姑娘这样的好姑娘是值得遇到一个更好的人的,而不是你这样感情从来都是算计的人。
穆清闻言皱了皱眉,脸上似铺了一层寒霜,他干什么最不喜旁人指手画脚,阿芜这般已是触了他的底线,但念着是少主的脾气忍着怒火道:“我的事自有主张。你还是管好你自己吧,七夕你若不回去,少主定是要过来的。”阿芜脾气再冷也是个将笄之年的女孩,看他这般不耐烦的样子,直接转头愤然离去。心里默然,有些人真是不见棺材不掉泪。
穆清抬头晃了晃手腕上的铃铛,想起昨日夜里宋湄坐在石桌旁,这人虽自己酿酒,可酒量却浅的很,喝一口梨花白整个人就恍恍惚惚地,双颊绯红拉着自己就在石桌旁絮絮叨叨了一晚上,突然感觉可爱得很。
宋湄起的时候有些晚,前日夜里自己把去年酿的梨花白挖出来喝了一口,没想到酒劲这么大,硬是让她昨日晕了一天,喝了三四碗醒酒汤都不管用。摇摇晃晃的起了床,若不是为了今天是去广济寺祭拜的日子,宋湄真心不想起床。“这是?”简单的梳妆台上放着一颗铃铛,铃铛下面垫了一张画着斜飞燕的纸。宋湄默了默,想起穆清手腕上的铃铛,顺手把这两样东西放在梳妆台的柜子里。
“阿湄。”宋湄刚走进大堂就听见一道熟悉的嗓音,抬眼看去那人穿着一件月牙色的薄衫,眉眼微弯脸颊露出两个浅浅的梨涡,整个人似比往日明媚了几分恍若一个从春光里走出的翩翩公子,可却左手拿着一碗冒着热气的小米粥,右手则是端着一盘凤凰楼的水晶虾饺,明明不太搭,可却意外和谐。宋湄今日穿的是个桃粉色水袖束腰裙,衬着白皙的皮肤比三月间桃花还嫩,恍若一个十七八的小姑娘。众人看看他们,再看看自己,不知为何为何突然感觉有些眼瞎。
穆清丝毫不管他人的眼光,找了一张临近的空桌子坐下摆好手中的食物,对着宋湄的方向说:“阿湄,来吃早饭。”宋湄脸有点红,但是大家都偷偷盯着,也不好拂了他的面子,走过去缓缓坐下。穆清将水晶虾饺端的离她近些,“听闻你爱吃凤凰楼的水晶虾饺,我便特意去了趟。”宋湄知道凤凰楼的水晶虾饺是最难买的,排队都不一定买得到,只应它是每日都有数量规定限售的。
心中有些感动,宋湄抬眼看了他一眼,眼底有些淡青,咬着嘴里的虾饺略不是滋味,小声的问:“你我相识不久,为何对我如此好?”说完宋湄就抬头双眼直视着他,眼底是不容忽视的认真和执着。穆清闻言楞了一下,此刻他有些不知所措,他以前做任务从未如此细致的对待一个人,想不明白但嘴上却脱口而出,“据我所知一个男人对一个女人只有一个理由。更何况与君初相识...”剩下的那句话吞在了嘴里,大家虽不说,却都是明白人。
宋湄一张脸慢慢喝着碗里的粥,有些羞涩却又有些惶恐,汲汲不知日,从十六岁之后在她印象里再也不曾有人对她这么好了,想起梳妆台上的东西,宋湄微微皱了眉头。喝到一半,宋湄抬了头眉眼都带着固执,“你说的可是真的?”穆清直视着她温婉的眉眼,收敛了嘴角的弧度,想张口却连一个“嗯”都答不出来。
宋湄看他不知如何回复的模样复又低头喝粥,再抬头就看见穆清正胳膊撑在桌上歪着头专注地凝视她。“我今日要去广济寺,你要不要跟着一起?”宋湄说完觉得脸颊有些烫,穆清的目光像是实质性地抚摸在了她脸上一般。耳边听到那人轻笑了一声,勾人心痒而不自知,突然袭来的墨香味,穆清靠近宋湄耳边轻声说:“阿湄,荣幸之至。”
广济寺坐拥京郊南山之上,气势恢宏算是半个皇家御用寺院。宋湄的师叔跟广济寺的主持是莫逆之交,宋湄便靠着这份交情在广济寺给自己的师傅、师叔分别立了一块往生牌。宋湄站在往生牌前沉思了一会,便开口说:“我总想着若师傅师叔都在,我会不会早就嫁人,不会像现在这般自己一个人守着一个酒馆度过下半辈子。不过,想来想去这都是命,门外有个着月牙色薄衫的男子,您们有空帮徒弟看看,可好?”说完拜了三拜,望着牌子发起了呆。
穆清在院子里等着宋湄觉得无聊,对着一颗挂满木牌的大树产生了兴趣,便问身旁的小和尚,“那树上为什么挂满了红木牌?”小和尚诧异地看了他一眼,回答道:“施主不是京城本地人吧。那是寺里的姻缘树,可灵验了。你看着是一棵树,其实是两颗合抱成了一颗。树上的红木牌是求姻缘的,把心悦的人的名字刻在木牌上挂在高处,据说,挂的越高越容易实现。”穆清看着小和尚笑了笑,“你们寺庙倒是会做生意,月老祠的事你们都包揽了。”说道这儿顿了顿,转头看了看四周,今日不是什么节日来寺庙的人不多,“给我来一块木牌,我来试试灵不灵。”说完掏出一锭小碎银给了小和尚。
小和尚无语的看着他手中的碎银,老实道:“施主,用不了这么多,只需两文钱就够了。”穆清估摸着宋湄快出来了他不想再与这小和尚撕扯,掩藏着心底的不耐温声道:“无妨,我只要最好的红木牌就行。”小和尚只当他是个不知世事的纨绔子弟,迅速地拿了他手中的碎银,转头从树身取下一块空着的红木牌和刻刀,问他,“施主,你要刻什么名字?”穆清接过他手中的东西,“不麻烦您了,我自己来便是。”
穆清顺着摸了摸红木牌上的纹路,拿起刻刀仔仔细细地刻了“宋湄”两个字,他年少时最不耐烦就是跟着先生练字,到现在为止,他的一手字都属于飘逸形散,可是这次却是他最端正的一次。穆清看着红木牌上端端正正的两个字仍觉不够,便在右下角偷偷刻下了自己的名字,他想就算牌子掉下来别人也会知道这是穆清刻的宋湄。
使巧劲一抛,穆清眯着眼看它在树梢挂晃了几下然后依旧稳当,便放了心。“你看什么?”宋湄绕到正院里第一眼就看见穆清拿着一把刻刀站在树下抬头望着天空,连她走到他身后都没反应。穆清转身低头看她,不知为什么突然觉得有些害羞,不自觉的摸了摸耳垂,“你办完了吗?我们走吧。”宋湄瞥见他红透的耳垂觉得有几分可爱,笑道:“好。”
下了山,他们没有即刻回酒楼,而是一起去了集市。宋湄走在前面想着刚刚穆清手里的刻刀不自觉的笑了笑,好像猜到了什么却又不敢确认。穆清跟在她身后,这是他第一次来集市这种地方,耳边是小贩们的热闹声,却觉得比阳春白雪还要好听。“穆清,你来看。”宋湄瞥见一个梨花簪拿起朝他晃了晃。
穆清看见她脸上的笑容晃了晃神,宋湄朝他递了一个疑惑的眼神,穆清随即反应过来摸了摸红透的耳垂,开口道:“你叫穆清太生分了些,不若叫我子敬,我字子敬。”宋湄抬眼看他一眼,答道:“好。”穆清愣了一下没想到她如此轻易地就答应了,张口还想继续说些什么,可宋湄转头就朝小贩问:“这簪子多少钱?”穆清见那簪子整体做工并不精细,只是前头的梨花刻的栩栩如生十分漂亮。卖主还没张口,穆清就拿下了宋湄手中的梨花簪放回摊位上,对上宋湄不解的表情开口道:“‘梨’终归寓意不太好,我看这桃花的更配你。”边说边拿起一个做工更精细的桃花簪插在宋湄发间,“桃之夭夭,灼灼其华。之子于归,宜室宜家。”宋湄呆愣的看着他温柔的眉眼,喃喃开口,“难不成你就想用个桃木簪子娶我......”
摊主感觉内心受到了暴击,立马开口道:“三十五文,不讲价。”穆清牵起宋湄的手,对摊主温和地笑了笑好脾气的付了三十五文,转身牵起呆愣愣的宋湄朝酒楼走去。
伙计们感觉这两天老板娘很奇怪,时不时的发呆,老是偷瞟新来的账房先生,看见账房先生对别的姑娘笑又要生一阵闷气,一般这个时候谁惹谁倒霉。阿芜绕着宋湄已经两天了,任谁被别人拉着强行吃狗粮都不会开心,而宋湄还一副好困扰的表情,说是跟她讲讲前人经验实际就是跟她重复讲他们去广济寺回来一路上发生的事,整个人面色桃红恍若情窦初开的女子。宋湄相处久了,就会发现她其实是个很外冷内热的人,内里还带着一股小女孩的天真烂漫,若是真信一个人就算明知是骗局也会义无反顾跳下去。
“今日是乞巧节,夜里有灯会,我们先去看灯会,回来再拜织女、吃巧果。”阿芜对宋湄说道。宋湄想了想然后点点头,“穆清家在外地,我们便带着他一起去看灯会。”阿芜看着某人智障脸,心好累不想说话。
为了今晚的灯会,宋湄特意挑了一袭水红色的大摆玲珑袖裙,梳了一个时下最流行的发型,衬着月色美得勾人心魄,就连平日里的温婉都带着一股媚意,穆清看见得那一刻眼睛都直了。“子敬,我们走吧。”不复平日的冷静这日的宋湄笑意盈盈,眉眼如画。穆清在宋湄的声音中回过神,强忍着内心的激荡,故作平静地说:“我看这裙子不大合适,其实你穿前两天那条桃粉色的,要好看些。”
“真的吗?”宋湄特意转了一个圈,水红色的大摆层层叠叠,似忘川上开出的曼陀罗,转瞬即逝却永世难忘。宋湄停下来,有些沮丧的望着穆清,却见他用袖子挡着脸,哑着嗓子说:“你快去换。”宋湄委屈地撇了撇嘴,转身推门进了房间。穆清直到房门关上的声音响起,才从桂树下的阴影中走出来,一张白玉般的脸似喝醉了一样双颊驼红,用手用力地抚了抚自己的左胸膛,穆清感觉再不压一下里面的东西就要跳出来了。
灯会上人流涌动,穆清看着自己身旁的清纯可人的宋湄偷偷牵起她衣袖下的手。“你...”还没说完,穆清便抢着回答:“人太多了,我不放心。”宋湄刚出来时还有些沮丧,毕竟自己千挑万选了一件衣服却没得到心上人的肯定,暗戳戳的埋怨了穆清一路,但是感受着牵起自己那只手的温度却又忍不住欣喜。
阿芜面无表情地瞥了一眼他两紧握的双手,指着远处的小摊说:“我去买巧果,你们先玩。”说完也不等身旁两人如何反应,径直走开。
七夕买巧果的人并不多,大多数人都是提前自己做好,再在七夕这一天转送给别人。卖巧果的是个老婆婆,花白的头发,一脸慈祥的看着往来的路人,阿芜在她摊位上站了半天,她也不驱赶还反问阿芜要不要吃巧果,拿起送了阿芜一个。阿芜也是站了一会才发现自己没有带钱,往日里钱银都是在宋湄身上,她也未曾没想过自己会买什么。
阿芜正在想办法,这阿婆人这么好她不想白占她便宜总要弥补点什么。“全买了。”声音清冷依旧,似冬月腊雪。阿芜闻言转身,恰好撞进一个气息冰冷的怀里,感觉自己被人慢慢拘紧,头顶上听到似有若无地叹气声,“阿芜,陌上花开,可缓缓归矣。”
京城的灯会节目活动百出,宋湄偷偷背着穆清买了一对红绳收在怀里,据说分别挂在两个人床头便可长长久久。穆清左手拿了一串糖葫芦,右手背在身后朝宋湄走了过来,宋湄接过他手中的糖葫芦也没在意那么多,空起的一只手轻轻拽他的衣袖,抬起头问:“我们接下来去哪里?”不自觉地带着女儿家的撒娇和娇俏。
穆清低头看着她嘴角温柔,他觉得宋湄眼眸比这一路的灯光还要璀璨,抬起左手拂了拂她的鬓角宠溺地说:“你不是想放鹊灯吗?我们便去河边走走,好吗?”宋湄感觉自己要溺在穆清的温柔里了,不由自主地点点头。
手心有些湿润,宋湄仍旧舍不得松开穆清的手,只能懵懵懂懂的跟着他一路,周围的人恍若都成了背景板,只余眼前这道青色的背影。穆清把宋湄牵在河畔的柳树下,挡住身后的纷纷扰扰,“阿湄,给你。”穆清从身后掏出一个精致的鹊灯。七夕牛郎织女在鹊桥相会,民间便有了在七夕河畔放雀灯的习俗,每放一个就好像是为牛郎织女相会的鹊桥添了一份力。
宋湄接过鹊灯,忍不住赞叹道:“真漂亮。”鹊灯上的颜色一看就不是大街上那种随意的染色涂上去的,而是先用汁墨侵染再扎制的,制作的人对自己的画工肯定自信,否则不会把它翅膀上的羽毛一笔一笔地勾勒出来。“你从哪买的?”宋湄仔细打量着鹊灯,这么美的鹊灯她都有些不忍心就让它这样随水漂流。
“我自己做的。”穆清看着她像个小姑娘一样活泼,忍不住抬手摸了摸她的发顶。宋湄抬头瞪了他一眼,摸着鹊灯爱不释手,“你手艺这么好呀。”穆清笑笑,月光洒在宋湄温婉的眉目上这一刻即可入画,“你若喜欢,我便年年给你做。”
“你说的可是真的?”宋湄将鹊灯背在身后抬起头看着他,眼里满是诚挚,宋湄就像个孤注一掷的赌徒。穆清定定看着没有立即答话,良久才说:“我定会年年给你做。”穆清给出了自己能给的承诺,他并不想欺骗宋湄,若是任务完成,他怕宋湄空等一场。宋湄笑了笑,一扫尴尬的气氛。
宋湄背过身敛了笑容弯身下去放鹊灯,等着鹊灯飘远再回过身来时,却见身后的穆清拿着一个狐狸面具挡在脸上,温声道:“在下穆清,穆如清风的穆清,见姑娘秀丽独妍,特此上前敢问姑娘芳名?”
宋湄觉得穆清眼睛比这夜里的星辰还要亮上几分,看他这个样子顺口道:“公子都不敢以真面目视人,我怎敢告知姓名。”
穆清缓缓放下手里的面具,露出一张五官平淡气质温柔的脸,嘴角挂着笑,“姑娘看我如何?能否告知一二?”
宋湄从怀中掏出一个深蓝色的锦囊递到穆清眼前,丝毫不见女儿家的羞涩,落落大方道:“宋湄,‘所谓伊人,在水之湄’的湄,家住鸿运酒楼,等公子来。”宋湄这一刻确定自己是喜欢上了穆清,月光洒在她肩上,眼底是从未有过的坚定。
穆清从她手中接过蓝色的锦囊,郑重地放到怀里,不知是今晚月色太好还是灯火太过辉煌,穆清这一刻很想把一切都全盘托出,“你......”宋湄捂住了他的嘴,笑着摇了摇头,“回去再说。”
阿芜终是没吃到巧果,她回来的时候穆清和宋湄早已是喝作一团。宋湄眼带醉意,看向旁边的穆清,清了清嗓子开口:“你是飞燕阁的人吧。”虽是疑问但用的肯定的口气。
拿酒的手顿了顿,穆清沉默了一会,然后肯定的答了一声,“是。”他坐在宋湄旁边,修长的食指敲着酒壶,手腕上的铃铛发出微微的声响,目光盯着酒壶上的盖子,真个人看似松散,但放在宋湄身旁的左手却微微轻颤。
宋湄仰头喝了一口酒,转头看向他笑意盎然道:“无妨。”穆清诧异看向她时,她却早已将视线转了回去,“我师傅跟我说,若是碰到喜欢的,不管他来你身边是如何目的,若能将他留在身边便是你本事,若是留不住那也是缘分未到。”说道这儿顿了顿,“你若是想要什么,告诉我便是,我对自己真心喜欢的人从不会计较得失。毕竟物是死的,人是活的。”
穆清听到这儿收起了一贯的笑容,沉默了半晌,才缓缓道:“我若要的是你的命,如何?”宋湄转头看了他一会,确定他不是开玩笑,微微倾斜身子凑到他唇边,说:“你若要,这条命给你便是了。”宋湄从来不怕死,在她看来一个人孤身一人在世上,还不如早日归于极乐。
夜风穿过庭院,树叶“唰唰”轻响,穆清将醉酒的宋湄揽在自己怀里,脸蹭着她的发顶,带着轻而易见的宠溺,“你傻啊,我怎么舍得去伤害你。”
宋湄醒来时,发现自己已经被安置在了床上,衣服也换了一套干净的,想起昨晚跟谁喝的酒,脸腾的一下烧了起来,但是身体却并无不适。在床上左右翻滚地思考了一下,宋湄起床走到梳妆台就看见一张纸条,这次纸条上只有两个字——“等我”。
等了三天,宋湄确定穆清回了飞燕阁。三日后披着晨露,宋湄推开阿芜的房门,神色冷淡道:“阿芜,带我去飞燕阁。”阿芜坐在床上点了点头,叹了一口气,她就知道终究会有这一天。
宋湄从拿到铃铛和那画着燕子的纸张起就知道穆清和阿芜都是飞燕阁的人,飞燕阁的标志就是一只斜飞的燕子,听闻飞燕阁不论男女身上都挂着一串铃铛,有惑人之效。而穆清如今为了她想脱离飞燕阁肯定不易,飞燕阁会派人到她身边来肯定是带着什么目的,穆清两手空空的回去必是要接受惩罚的。
阿芜带着宋湄花了半天光景直奔京郊的十里庄,宋湄看着十里庄的匾牌挑眉看向她,阿芜解释道:“飞燕阁只是十里庄旗下的一个情报组织,你若是找穆清,十里庄是最有可能找到他的地方。”
两人从后墙翻进十里庄里面,阿芜准备带着宋湄直接去听松堂找穆清,可是没想到刚翻过来就看见十里庄的老管家站在墙边等她们,看着她们落地后,淡定地看向宋湄说:“宋姑娘请随我来,我家少主要见你。”说完转头看向阿芜,“绿婉、拂袖,你们将阿芜姑娘带回绿漪楼看好。”话还没说完老管家身后就闪出了两个一红一绿的女子,驾着阿芜的胳膊一转眼就不见了。
宋湄看到此番情景是彻底绝了动手抢人的心思,这里随便一个婢女的功夫都比她高,要是强抢,估摸她还没动手,就得死在这里随意一个人手下,只能老实的跟着老管家走,绕过了几个曲折走廊,老管家在一个湖心亭处停了下来。
宋湄继续往前走。陌上人如玉,公子世无双。这就是宋湄翻开帷帐看见沈怀瑾的第一眼,若人间当真有举世无双,那眼前这个人就是了。
“你若想带穆清走只需三滴心头血。”沈怀瑾冷淡地看着眼前的女子,穆清在他心中只是一个物件,若是宋湄用三滴心头血换他死,沈怀瑾也不介意亲自动手。
“原来穆清接近我只是为了那三滴心头血。”宋湄抱着手臂斜靠在旁边的柱子上,整个人影在暗处让人看不清表情,停顿良久才开口道:“我若给你我的心头血,我怎有命带走他。”
沈怀瑾闻言冷笑了一声带着犀利的目光审视她,“你若来了,便应该知道这三滴血你自愿或者我强迫是无甚差别的。”
宋湄从阴影中走了出来,面色平淡道:“我能问问你要这三滴心头血有何用吗?你不说也行,我若是直接先死在这,你看这血你还能不能用。”沈怀瑾倒没想过瞒她,他知晓万花谷绝不做伤天害理之事,若是这三滴心头血是拿来作恶宋湄绝对是不肯的,但若是救人就没这么多问题。“我闻万花谷有一人从小食百草而生。你是万花谷的人应当知道这种人的心头血是可做药引的,况且世上唯一一根还阳草你已经吃了。”沈怀瑾原是不想要宋湄的,可世上唯一一根还阳草早已成了宋湄的食物。若是还阳草还在世,阿芜还有七成把握活在世上,现在却一成把握都不确定。
宋湄一脸惊讶地看着他,“你是要救人?”沈怀瑾点点头,不再多言,与宋湄擦身而过时,递给她一把匕首,宋湄听见他说:“用这个干净。”
穆清被老管家带来时是强撑的,他刚受了刑罚身上都是鞭伤,裹着厚厚的一层在这炎热七月却还是觉得冷。待看清里面坐着的人,昏沉的神志立马清醒了许多,“阿湄!”
宋湄回过头看他一脸苍白,身上裹着秋日里的棉服,整个人摇摇欲坠。“我来接你了。”宋湄眉眼带笑,仿佛这里不是十里庄而是他们七夕那条河畔。穆清看着她一脸磊落,突然觉得若是这样死在一起也是不错的抉择,十殿阎罗总归有他陪着她,勉强撑着身子,问:“鸿运酒楼可还需要一位会算账的老板?”两人闻言相视一笑。宋湄本是万花谷最后一代弟子,年少时师傅给她喂过还阳草只是为了关键时刻救她一命,却没想到她这条命却用在了换夫婿上,如此想来也不亏。
结尾
一日,一个小和尚拿着一个木牌惶恐地问老主持,“主持,昨晚风太大,把这个牌子掉下来了。”主持接过木牌,看着上面刻在木牌中央的“宋湄”和角落里的“穆清”还给小和尚微微一笑,说道:“姻缘天定,个人有个人的缘法。你便找个人继续帮他们挂上去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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