有一年,我伯父回来,专心致志听我妈妈讲述爷爷奶奶的起居生活,听罢后对立在旁侧的我说,你妈妈简直是个故事大王。
讲真,跟我妈熟络的人基本上都听过她讲故事,长的短的,真的假的,悲的喜的,听故事的神情基本一致:眼睛直视,嘴巴微张,眉头稍皱,反正就是特别专注。
我妈具有讲故事的天赋,她的口才本来就了得,先天条件好,嗓子耐干,讲两三个小时都可以不喝一口水,而音色清脆。这样的口才再加上讲故事的才能,用滔滔不绝,唾沫横飞形容也不为过(她看到这个词估计想打我,并且绝对否定这种行为表现)。
她与人聊天,常常在对方不知不觉中插入故事情节。讲故事时,她的语速不快不慢,语调抑扬顿挫,很懂得听众的心理,善于埋伏笔,有时候不小心透露了结局,她挥出手掌在空中一抓,好似要把说漏的情节抓回来,在对方意识到“原来这就是结局”之前无比疾快地说“等会再讲这个哈”,切断对方的联想路线。
讲到精彩的地方,她的表情和语调更为丰富,听众总是跟着她的节奏走,彼时可见其两眼发光,表情根据故事情节的变化而有不同的呈现,或一脸紧张,微张的嘴巴成了鸡蛋样,或捧腹大笑,忘却世间烦恼,或悲伤溢于表,眼泪双道流。
我说我妈是天生的故事演讲者,不仅是因为她出众的口头表达能力,还在于她的词汇量大得惊人,妙语连珠,大珠小珠落玉盘。她讲故事经常不能还原,其喜欢并善于运用一些词汇对讲述的故事进行加工,加着加着,说出来的故事模样就走形了。有时候,我在一旁着急得很,不能忍受她把一些真实的事情讲得偏离真相并且唾沫横飞,几番想打断她均以失败告终,因为我根本插不进话。现在你知道她口才有多好了吧。
除了偏离事实,她讲故事还有爱插话的特点,不是别人插她的话(谁能插进去),是她自己插自己的话。几乎她讲述的每个故事里都有一些与故事情节没有关系的内容,像旁白的存在,或者就是毫无意义的插话。
比如,昨晚上,有个阿姨来家听我妈摆故事,我妈讲了个烫伤药的故事。“话说有一天,一座山上燃起大火,所有树木都燃尽了,只剩下一支草在灰烬中摇曳,被采药人看到了。”正常情况下,她应该继续说这个人是如何用草药治疗烫伤并大获痊愈。她讲着讲着就说“我家种了几株,下次给你点来”,接着才把没讲完的故事情节补充上去。这个毛病令她讲故事的本领被扣了5分。
她似乎热衷于讲故事而不自知。本来摆着油盐酱醋茶的事,别人都是家长里短说闲话,只有我妈,一不小心就讲上了故事。我永远不知道她的故事储存量有多大,因为它们一直处在持续丰富的状态中。
我妈能把每个故事讲得惟妙惟肖,生动逼真。我们去买菜,在菜市场碰见一个卖中草药的老大爷,我妈被吸引过去,前面忘了介绍,除了讲故事这个特长,她的另一个重要的特长就是富有养生知识,对一些中草药及其主要疗效,以及很多不为人所知的偏方了如指掌。扯远了,回归主题。有一味草药的卖价和我妈开出的买价有较大的出入,我妈的特长在老大爷不知不觉中又发挥出来。她蹲下来,讲了几个诸如“当归不归”,“甘草救子”的故事(都来源于我们家那本《草药神话故事》),大爷听得入神,有人凑上来看药也不招呼,索性点一杆卷烟,怡然自得得地听故事。身边围上来的脑袋越来越多,大家一致沉默,我妈基本上把《草药神话故事》的内容全部搬到菜市场了,一时间她的声音压过了旁边肉摊的吆喝声。我也听得入迷,本来之前要喝水,此时估计闻甘草而止渴,待肉摊上的排骨卖完,我们才惊觉,一个半小时都过去了!这个故事的结局就是老大爷被我妈讲述的故事所折服,以我妈给的价格卖出几味中草药。
她喜欢的电视节目基本上都是故事讲述型,比如倪萍坐在轮椅上主持的《等着你》,还有刑侦故事类,这些信息的输入为她讲故事提供了大量的素材储存。她在细节上的记忆力好得惊人,比如十年前别人同她讲的“卖子求荣”的故事,卖了多少钱,在何处卖,卖与何人,她都能说得清楚明白。她讲故事的时候,就好像许多个她在协同工作,一人负责面部表情到位,一人负责嘴上抑扬顿挫、妙语连珠、滔滔不绝,一人负责在脑子里查找故事档案,将要表达的内容纷纷查拣出来。也难怪她那么擅长讲故事,如此多厉害的角色分工合作,天衣无缝,不厉害才怪呢。
在小区里经常能看到一群老太太围着一个人,我妈的声音脆生生的,从老太太们亲密接触的身体缝里漏出来,飞进我们的耳里,不用凑过去看,便可以想象,不知是《等着你》或者《法政故事汇》中的哪一个又俘虏了这群爱听热闹的老太太。
打小我就听我妈讲故事,也受益匪浅,比如我写作的很多故事都来源于她的讲述。只是,她做人民教师36年,不管讲述什么类型的故事,面对什么样的听众,都摆脱不了对一群懵懂不知的小孩子讲童话故事的感觉。
近些年,我妈的烦恼似乎越来越多,而快乐越来越远,只有讲故事的时候,她能恢复活力充沛的状态,能有年轻时的风采。因而,现在我越来越喜欢听她讲故事,她那些诸如“自己插自己话”的缺点在我看来都是可爱的表现。只要她能快乐,我就愿意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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