心路无痕(十一)

作者: 鄂佛歌 | 来源:发表于2020-02-14 17:48 被阅读0次

    第十一章

    有了齐正存的震慑,村里倒确实消停了,吴心可以安心地处理公司的事了。她现在有十七家连锁饭店,虽然规模都不大,但形成了品牌,一直以来生意还是不错的。只是从最近开始,好几个市县的生意持续下滑,都入不敷出了,这让她伤透了脑筋。

    吴心和几个管理层挨着把那几家餐馆视察了一遍,也没找出其中的原因,也没能扭转亏损的局面。无奈之下,她只能关停了两个店及时止损。这让吴心很难过,她从来只是考虑公司的发展速度快与慢,从来没想过会退步。这就好比打仗,即使打得再艰难,只要一点一点地向前推进,希望就在,一旦有部分士兵叛逃、后退、城池失陷,士气就受到了影响。

    所以吴心想,要尽快重开几家分店,否则牌子就会倒下去。而且还要在省城开家上点规模的大店,把知名度提起来。她的优秀之处就在于,打不垮,压不倒,遇事不怨天尤人,而是沉下心来解决,越受打击越坚强。

    钱为时有电话打来,无非汇报一下工程进度,一切都很顺利,这让吴心很欣慰,也让她可以放心大胆子甩开膀子大干一场。她庆幸自己做了为村民修路的这一决定,她时刻为此激动得,兴奋着,给她无穷的动力和信心。现在做的,还远远不够,一条路改变不了什么,要彻底改变农村的面貌,还有太多的事要做。人这辈子,生时赚钱,死后留名就是最大的愿望,吴心自知是个俗人,自然不能免俗。

    最让吴心欣慰的是,谭蓝没辜负她的厚望,她学习很好,期中考试后还拿到了奖学金,据说有一万多呢。为此,谭蓝还打电话说要请吴心吃饭。吴心虽然忙,但不想让她失望,便抽空去了。

    谭蓝像变了个人似的,出了校园,她化得像个电影明星,名牌的服饰,名牌的包包,优雅的举止,时尚的谈吐,俨然就是位成功女性,相比之下,原本在村民面前还能拿腔作调挠首弄姿的吴心反而像个没见过大世面的土包子。

    谭蓝还叫了几个同学,有男的有女的,男的潇洒,女的漂亮,其中一个高大帅气的男生,谭蓝介绍说,是她的男朋友钟南,是校蓝球队的主力,追求他的女生可多呢。吴心随口问:

    “他学习怎么样?”

    谭蓝说:

    “在大学校园,学习只是附属,别总拿学习说事,学习好坏看不出一个人将来的出息。”

    这点,吴心是认同的。当初她上高中的时候,本来开始学习还好,中等偏上水平,和付义仁谈上恋爱后学习就一落千丈了,所以没考上大学,尽管现在考个大学的难度不高。但是后来呢,那些学习好的同学不过有了个稳定的工作,有个美满的家庭,要说成功,就吴心的标准而言,还不算。而她和付义仁虽然没进大学校门,但一个在村里独占鳌头,一个在城里风生水起。

    吃完饭,男生去打电玩,女生们要去K歌,吴心虽然不精此道,但被这帮年轻人带着,她也仿佛回到了那个五彩缤纷的年代。谭蓝的嗓音极好,经过优质音响的过滤和美化,几乎可以和那些歌星媲美。她不停地唱着,国语的,粤语的,英文的……无不手到擒来。

    深夜了,大家才意犹未尽地散场,吴心要结账,谭蓝拉住她死活不让:

    “心姐,你为我付出那么多,轮到我为你付出了!”

    尽管这所谓的付出,吴心不需要,而且本来就是羊毛出在羊身上,但吴心还是格外感动。

    母亲隔两天就打来一次电话,说村民都很照顾她,家里做什么好吃的,都给她热乎乎地端来;家里有个什么拿轻着重的,村里人都抢得帮忙,让吴心安心工作就好,不要老想着往回跑。但吴心还是打算要回去一趟,因为母亲说:

    “胡霞死了!”

    进入秋季,天却下了一场有史以来最大的暴雨,村里的危房塌了不少,其中就有老虎头家的,可偏偏就死了胡霞,其他人都幸免。

    还没进村,就听到机械的轰隆声和鼓匠的吹打声混合在空气里,搅出一股无可名状的味道。吴心的眼里涩涩的,胡霞,这个和她同龄,却被病魔缠了十几年的女孩,终于还是走了。夺去她生命的不是疾病,而是贫穷。

    没回家,吴心就先去了老虎头家。

    老虎头家的房子果然坍塌成一堆,只有几根歪倒的椽子支着一堆支离破碎的废墟,让人的心也仿佛坍塌成一堆废墟。他家一时搭起两个棚子,一个是活人临时居住的帐篷,一个是死人停放棺材的灵棚,鼓匠们摆开家什卖力地吹打着,吱哇吱哇,齐得隆咚。一群孩子胸口系着辟邪的红稠条围着看热闹。

    老虎头老两口闷坐在灵棚前的空地上,不哭不吵,似乎已没有悲伤,这或许对他们来说是解脱,是最好的结果,也是必然的结果,迟来不如早来。一辈子,就这样过来了,该尽的责任尽了,心安了,理得了,该去的就让她去吧,留不住,也不用留。看到吴心走过来,老虎头从小板凳上站了起来,大概腿有些麻,摇晃了几下,差点跌倒,说:

    “吴心,你回来了?”

    又说:

    “雨太大了,椽子断了,房子塌了,胡霞本来能逃的,可她不逃,我拉她,她抱着柜子,死也不放,就这样被压死了。”

    望了一眼灵棚里的棺材,又说:

    “抛出来都认不出了,脸上的肉一块一块掉的,像千刀万剐了似的,血和泥粘在一起,洗都洗不掉,一条胳膊被扯断了,缝都缝不好。”

    又说:

    “怪我,这都怪我,我要是不跑,压在他身上,她至少能落个全尸……”

    平时闷烟锅子的老虎头忽然变成个像祥林嫂一样的话唠,一口气说了这么多。

    “别说了胡叔,别说了。”

    吴心的心也像被千刀万剐了,一条一条地从身体上分离,痛得喘不过气来,又说:

    “都过去了,不怪你,谁都不怪,你是个好父亲,她是个好女儿。”

    待她的情绪冷静下来,老虎头又说:

    “你借给我的十万,我用了两万,不光是给胡霞治病,还有这些。”

    他指了指活人的帐篷和死人的灵棚,又说:

    “都要钱,剩下的我都存着呢。”

    他掏出那张银行卡:

    “我不会弄,你弄,花掉那两万,我慢慢还。”

    “别,别。”吴心按住他的手,把他的手指屈回去,握住卡,“你现在房子没了,正是用钱的时候,不用着急还我,你什么时候宽余了再给我。”

    “好孩子呀,叔谢谢你了!”

    老虎头哭着,跪了下来。吴心没拉他,这是村里的习俗,家里死了人,活着的人见了邻里乡亲,首先要跪一跪,其意是给死人免罪。生时罪,死时免,在那边也过得了无牵挂,清清白白。一般都是后辈替长辈免罪,而老虎头,却是为三十来岁的女儿免罪。

    可是她有什么罪啊?

    回家的路上,吴心泪流不止,她需要捂住嘴才能抑制住哭声,单手开着车,碰见几个村民向她打招呼,她也没注意到。那几个村民议论:

    “吴心回来了,老虎头能盖新房了,这老个泡(骂人话,私生子的意思,但多数时候并无贩义,反而是一种亲昵的称谓)因祸得福了。”

    吴母正在打扫院子,吴心心乱,怕开车进院子碰坏了院墙,就把车停在了大门外,径直跑回家扑倒在床上就哭。吴母走了进来,过来坐在床边,拍拍她的背:

    “心心,别难过了,死了好,死了凉快,不受罪了,她该死,不是她是该死的人,是她是那种该死的命。”

    吴心哭得更凶了。吴母说:

    “我猜你肯定要给老虎头借钱盖新房,盖哇,老虎头是个老好人,不坑人不害人就是没本事,你不帮他就没人帮他了。”

    又说:

    “你以后再想给村里做点啥,妈不管了,你尽管做吧,妈理解你。只是你要掐住量,不要把自个儿跌深了。”

    知女莫如母,吴心的心事,吴母还是猜到了,这场灾难虽然不严重,胡霞也是自己寻死,但对吴心的触动还是很大的,空前绝后,所以她又做了个大胆的决定,要给村里的人盖房,把那些老旧的房子全都换成新的,毕竟先富起来的人属于少数。

    这些钱,都能挤出来的,可能招待客户随便吃一顿饭,花掉的钱就能在农村盖一套房。吃掉的都消化了,除了增加体重增加疾病的风险指数外再毫无益处,而盖好的房,就像那些名胜古迹一样能长久留存,供人观瞻,供人品评,哪怕自己死了,也会有人说:

    “这些房都是吴心盖的!”

    如果说私心,那么,这也算吧。

    吴心找到了钱为。听到吴心要给村里盖房,钱为倒没反对,大概他知道反对也无用吧,只是说:

    “你有这钱还不如借给我呢,喂了那些白眼狼儿到时候反过来咬你!”

    又列举了村民要占地赔偿和拦路收费两件事来佐证他的观点,但他还是给吴心做了个大致的预算。如果集中起来盖房,各项成本都能降低许多,全村五十来户人家有三百来万差不多了。

    这里需要说明一下,本文说的村,其实是社,但农村人习惯说村。王恩奎这个村主任,却是名副其实的村主任,除了吴心所在的这个社,他还管着共十一个社。社这个称谓在农村,至少是在这个农村,是不常用的,大家习惯说村,或者说营子,或者说队。吴心修的心路尽管只是为了方便本社村民,但其他附近的社都能受益,因为这个社正好在所有社的中央。

    得到一个还能接受的预算,吴心便又找村主任王恩奎商量,王恩奎自又免不了一番感激涕零,当然是不反对的。他对本村(其实是社)的情况了如指掌,本本里都记着每家每户的实际情况,他给吴心做了详细的介绍:

    “要说是危房,只有十来户。”

    又说:

    “要说是老旧的房屋,则有三十多户,占全村近七成的村民都住着至少十年以上的房子。”

    十年多前农村的房子,没有完全用红砖盖起的,乡语称“一砖到顶”,这种没有。多数还是土坯盖的,稍微宽裕点的人家,就盖个“穿靴戴帽”——石头砌一圈基础,墙体是土坯,刷上白石灰,房顶再砌一圈红砖,基础好,不下沉,看着也漂亮。

    再富裕点的人家,就进化成了“四脚落地”——石头基础,红砖砌到窗台位置,上面就用土坯了,顶上也是用红砖砌一圈。所不同的是,四个角用红砖砌四个垛,就如框架楼房的柱子,外墙的土坯照样用石灰刷成白色,相比之下,这样的房子更耐用。

    再好一些的就是“红光满面”。这种房子外层是红砖,里面是土坯,表面上看和“一砖到顶”是没区别的,而且墙体厚,保暖,隔音。当然,要说最好的,还数“一砖到顶”。吴心要给村民盖的房子,就是这种“一砖到顶”。王恩奎说:

    “我看就把那十来户的危房解决了就行了,其他人家,暂时不管吧,咱们起个带头作用就行,帮急不帮穷。”

    吴心咬咬牙:

    “把那些老旧房子全拆了吧,来一次彻底的改头换面。”

    她总是固执地认为,人的精神境界和物质基础是成正比例关系的,一个满腹诗书的人也许会为了生活所迫丧失体面,而让一个穷叫花子边讨吃边读世界名著,估计是行不通的,除非给他挣工资。富裕是一种习惯,这种习惯决定了人们的思维方式。尽管古人说,授人以鱼不如授人以渔,但人连鱼都没见过,你跟他说再多的道理都是对牛弹琴。

    抛开城里公司的事,吴心和王恩奎、钱为绕着村子选址,终于选定一处较为合适,在村西的河畔。那里地势开阔,土质坚硬,重点是不涉及任何产权纠纷,属于无主的荒地。除去实用因素,吴心还觉得,傍河而居是一件十分惬意和诗意的事,尽管这些房子她不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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