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周点烟的手顿了一下,目光落在院角刚露出头来的一丛新绿上。他缓缓地吐出一口烟,那烟就顺着他的脸庞慢悠悠的向上飘去。他迎着阳光起身,竹椅发出“吱呀、吱呀”的声响。他走到那扇朱红大门前,手中的钥匙扬起又落下。烟斗中的烟已经燃尽,他靠在大门外的石狮上叹了口气,日光把他的影子投在门前,映着门上斑驳的铜锁。
他垂着头走在青石街道上,两边是古朴的青砖黛瓦。不远处的嘈杂声不断传来,他看了一眼身边的青灰,放慢了脚步。小镇开发以后,这古朴的青灰色变成了有些刺眼的白色,晚上的点点灯火也被一天到晚闪烁着的霓虹灯取代,可变得繁华之后的小镇却透露着一种别样的冷清。从街上回来的张婶见了老周,小步跑过来问:“老周,大院今年还开不开啊?大家伙可都想着呢。”老周吸了口烟,皱皱眉头,沉默了好一会,回答说:“开。老时间。”张婶兴冲冲地走了,老周回到家,招呼人去请戏班子。家里的帮工眼睛一亮:“今年大院还开?”老周点了点头说:“开。不仅开,还要唱它半个月!”周家大院要开的消息很快传遍了小镇,人们的脸上似乎又多了某种期盼。
这周家大院是老周祖上传下来的宅子,周家祖上请了顶好的木工石匠,整整花了五年才建成。那亭台楼阁上盘旋的龙、飞舞的凤,那虫鱼鸟兽栖身的流水草木,仅远远望去便让人舍不得离开。就连颜色古朴的木材,看上去也别有一番韵味。老周守着大院几十年了,每年立春时大院的门就会打开,小镇上的人们也就多了一处游乐的地方。大院中的戏台是人们最常去的地方,只要大院开着,就总有戏子在台上唱。或浅唱低语,或声震寂林,在闲暇时光里去大院里走一走,听上几句戏子的咿呀声,便是小镇的人们最爱的消遣。
直到有一天,小镇变了。青砖黛瓦被白灰沙石取代,高楼拔地而起,老周的大院也成了镇里的改革项目。镇里不断派人来劝老周把大院改成商业城,老周平静地说:“只要我还在,这大院就姓周。”镇里不断施压,来大院的人们越来越少,直到戏子也不唱了,老周心一横,给大院早早落了锁。老周刚刚说了大院要开没两天,镇里的说客又来了。这次来的不是别人,是老周在镇里工作的侄子。老周坐在竹椅上,他的侄子滔滔不绝地给老周分析着种种好处。等到身边的声音停了,老周把烟斗往桌上一磕,看着他说:“这宅子是咱祖上传下来的,十几亩的院子里找不到一根钉。祖上的手艺我不能不守着,就是门口的那两个石狮子,你见了也应该拜一拜,那是老祖宗一下下敲出来的。”老周的侄子灰溜溜的走了,在那朱红大门前驻足了好一会儿才离去。
转眼到了立春,那斑驳的铜锁“咔嗒”一声开了,大院里也热闹了起来。老周眯着眼睛笑,却在转头时在门口看到了一个身影。镇长笑呵呵地走来,说:“老周,恭喜你,这院子啊,保住了。”老周一愣,镇长接着说:“你侄子把这周家大院的资料上交给了省里,省里下了死命令,这大院不仅不能拆,还得好生护着。他们说过几天会派建筑学家过来,争取让老祖宗的手艺在咱手里发扬光大。”
老周点烟的手顿了一下,目光落在大院中的新绿上。他笑了笑,春天来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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