绿腰百无聊赖的坐在鼓上。
璎珞今日去往皇长子处教习,安若素晨起照例向皇后去请安,偌大的漪兰殿只有她一个人习练,颇感无趣。
想起很久没有去往安若素处了,年少的惊鸿一跃而起,提了满把的裙裾便向琅华殿跑去,留下一地的宫人在身后呼之不及。
快到琅华殿时绿腰反而慢下了脚步。
琅华殿距栖梧宫不过一箭之地,宫中都说安婕妤好福气,既得帝释恩宠又蒙皇后厚爱,她心中却是冷笑了一声。
宫中这种勾心斗角的把戏她见得多了,皇后已日渐年老色衰,能拉拢几个得宠的年轻妃嫔作心腹自然是好的,又可摆出一副贤良淑德的架子来。
安若素日日在皇后的眼皮子底下,日子怕也不是太好过的。
绿腰直蹑手蹑脚的走到殿前,倒把门口值守的宫人唬了一跳,方爽朗的笑出声来。
“惊鸿来的不巧,婕妤刚去了栖梧宫。”
安若素的贴身宫婢青丝听出了绿腰的声音,笑着打帘出来:“惊鸿若不嫌弃琅华殿只有我们这些下人们,就请随处坐坐。”
绿腰颇感沮丧,却还是随着青丝进了琅华殿。
安若素显是越发得宠了,地面上铺着整张驼毛织就的波斯毯,桌面上摆着离国进贡的琉璃盏,架上一盆鸢尾,据说是皇后所赐。
绿腰一盏茶喝了又续,觉得琉璃盏中盛着的蜜渍海棠味道清甜,其中又有玫瑰花瓣,嫣红可爱,尝了尝却是有些甜腻,吃了几颗也就撂下了。
她又跑去给鸢尾浇了次水,正不耐烦间,准备先回漪兰殿去,却见门帘一动,璎珞跟着安若素笑盈盈地走了进来。
绿腰笑道:“我巴巴地来找安婕妤玩儿,就想着皇后娘娘疼惜婕妤,恐多留你说会子话,怕是一时半会回不来,便先满园子乱逛。
别的没碰着,倒是碰见了个受罚的小宫女,还给她说了几句好话,饶是磨蹭了这么一会儿,没成想却等到这个时候,可见娘娘对婕妤是越发器重了。”
安若素显然是心情极好,笑着招呼绿腰坐下,吩咐宫人取她亲自腌制的蜜渍果子来。
绿腰笑道:“不劳娘娘记挂,已吃了许多,若是娘娘再晚些回来,怕是要赶着腌渍今年的新果子了。”说的众人都笑了起来。
即坐下就有小宫女送上新湃的凉茶来,璎珞一口气饮下,方觉得汗意渐消,便笑向绿腰道:“你今天没福气在,不知道我们在皇后娘娘的栖梧宫里见了什么有趣的玩意儿!”
绿腰究竟是小孩心性,一听便兴致勃勃的缠问不休。
安若素只是含笑饮茶,璎珞少不得解释起来:
“今天我本是在皇长子处教习的,因皇长子的曲目奏的甚好,他自己也欢喜不已,便央我一同去栖梧宫奏与皇后娘娘听。
我知他独自怯场,念他一片孝心便与他同去,谁知去了才知道好大一家子人,各宫娘娘都在那请安玩笑呢。”
璎珞停了一停,伸手拈了一颗蜜渍樱桃吃了,许是觉得味道不错,又吃了几颗,绿腰性急,口中已催促起来,那耐不住的样子倒是招的众人都笑了。
璎珞有心戏弄她,又故意慢吞吞的喝茶,绿腰越发急的要坐不住了,众人笑作一团,安若素笑着接过话来:
“路婉仪得了一整块糖方,跟大座珊瑚似的,晶莹剔透,煞是好看;
更难得是天然有股桂花香气,闻之沁人心脾,大家都啧啧称赞,稀罕的不得了,连皇后娘娘都说确实是难得一见的宝物呢。”
璎珞也笑着道:“路婉仪得意的不得了,说是她父亲两湖总督路大人地界内,一个樵夫偶然在山间所得,见这糖方晶莹剔透又有异香,想必不是凡物,因感路大人爱戴百姓的恩德,特地献上;路大人又感念天恩,八百里加急送到宫里来的。”
安若素笑道:“路婉仪得意极了,说是帝君得了糖方便赏了她,说是她父亲的一片心意,应当让她得着些的。
又言道这糖方最适宜女子润喉补身子的,不敢独享,特地奉与皇后娘娘的。
当时西域的使臣家眷也在,还有各王府请安的夫人,见了糖方无不啧啧称奇,并又赞了一番路婉仪的衷心呢。”
绿腰吐了吐舌头:“她倒是会说话,既献了礼,又顺便颂一下自己父亲。那说来说去,倒是路婉仪今天拔了头筹了?”
璎珞忙着咽下口中的茶:“婕妤没说完,精彩的反倒在后头呢。
皇后娘娘言道既是适宜女子补身子的,六宫众人及亲眷又都在,不如分予众人倒显得皇恩浩荡,当下便让人把糖方敲碎了分了。
倒是路婉仪辛辛苦苦的一番心意被做了嫁衣裳,当下尴尬的不得了。
皇后娘娘又特地嘱咐执事姑姑,咱们安婕妤平素擅歌,又是新宠,要给咱们多包一些。
路婉仪向来跟咱们婕妤不合,气得脸都青了也得忍着呢。”
安若素不禁红了脸庞,伸手去拉璎珞的衣带:“璎珞姐姐惯会笑我,不过是皇后娘娘怜惜我罢了。”
绿腰爽朗一笑:“安姐姐圣眷甚隆,连皇后娘娘都对你好呢。”
又好奇道:“西域有使臣来做什么?”
璎珞含了颗蜜渍樱桃轻轻摇头:“我从皇长子那里听说,似乎只是一般的朝见,不过西夜北麓国内都有动乱,这个时候朝见却是奇特了些。
也许是为着求和?不过因着动乱,西北边境松缓了些,帝君这两日心情不错,所以并不计较。”
安若素轻轻拦下璎珞话头:“咱们谈论这些朝堂之事总是不太妥当,倒是这几日有的忙了,你怎么不说与绿腰妹妹听听?”
璎珞轻轻一拍脑门,笑道:“你瞧我,光顾着说有趣儿,倒把正事忘了。”
又正色道:“今年的朝见特殊,帝君吩咐中秋时要大宴一回,让咱们把看家本领都使出来,不能让西域各国看了笑话呢。”
绿腰不以为意,吐了吐舌头:“我是才进宫没几天的,没见过这种场面,少不得两位姐姐多提携我,小妹在此先行谢过。”
说着行了个夸张的大礼,众人复又笑了起来。
又谈笑了一番,因中秋节迫在眉睫,众人不敢耽误,商议了午睡后齐聚漪兰殿便散了。
安若素亲自将璎珞和绿腰送出殿门,纱帘放下的一刹,她的表情迅速从轻吟浅笑变成一脸阴鸷。
青丝打发了小丫鬟们都下去,一边执了她的手一边说道:
“娘娘可累坏了,奴婢瞧着娘娘今日虽然高兴,精气神儿却总不是太好,娘娘虽想着要对付别人,总也得调理好自己的身子才是。”
安若素轻阖眼睛,微微皱眉道:
“一天天的总是烦得很,大早上起来就要去问安,陪着笑脸夸这个捧那个,回来还要装作亲亲热热地,喊姐姐喊妹妹,明明心里恨得牙痒痒,面上却不能露分毫出来。
早知这后宫里如此麻烦,我做个歌姬,几年便可放出来,又何必听从父亲的建议,刻意在帝君面前出挑呢?”
青丝肃了脸道:“娘娘慎言。”
她捧过一盏玫瑰清露递与安若素,沉声道:“老爷知道小姐的性子略浮躁,才吩咐奴婢,要一直在小姐身边提点着。
咱们安家虽说是豪门商贾,但大煜重官轻商,从小小姐的衣着打扮,一点儿不比那些知府家的小姐差,可还不是处处矮人家一头?
老爷知道小姐心气儿高,若是只嫁个普通人家想必不会服气,可若想选秀女,咱们的门楣又够不上了。
还好小姐争气,凭着歌喉得到了帝君的青眼,这大煜开国二百四十年,由歌女升为妃嫔的,小姐可还是头一份儿呢。”
安若素沉着脸,拿指上的掐丝珐琅护甲恨恨地点着桌子:
“单单为这个身份,可叫我在妃嫔中受了多少气!
满宫妃嫔哪个不是官宦人家出身?明里暗里的,都讥讽我是歌女做主子!
别的不说,就说顾璎珞与季绿腰二人,待我也不似待别的妃嫔那般敬重。
父亲若是早些捐个县丞做做,我也可光明正大地入选秀女,一步步地升上婕妤之位,哪还来今天这些龃龉话?”
青丝略微为难,转念一想劝道:
“小姐放心,那些个官家女子,整日里只会花红柳绿吟诗作对,哪里比得上小姐的手腕?
莫要看她们今日得意些,小姐略施小计,保证帝君的眼里再没有她们的影子。”
安若素轻轻揉着太阳穴,皱眉道:“宫中旧人不去,新人却是不断。眼见帝君不断赐给清音苑珍玩宝器,我只怕顾璎珞入后宫的日子,也不远了。”
青丝轻轻一笑,缓步到她身后给她揉头,缓声道:
“昨晚,奴婢已找人放话给季惊鸿了,她是个机灵的人,又素来与路婉仪有些不睦,待到事发时,略想一想,就会嚷起来了。
到时候一石两鸟,小姐也可安歇一阵子了。
不过,奴婢有一事不明,”青丝斟酌着用词,
“既是下药,为何不捡毒性厉害些的,光是些让人没些力气,不能伤筋动骨,可也无趣的很。”
安若素仍是闭着眼睛,缓缓道:
“既想坐实是路怀嫣下的毒,那便得合着她的性子来办。
路怀嫣此人虽然粗鄙可恶,心肠却不算十分毒辣,她与我等又并无深仇大恨,若说一出手便伤人性命,总是不可置信,倒小心叫人瞧出了什么破绽来。”
青丝柔声笑道:“还是小姐考虑的周到,奴婢空想了个法子,若说如何布置,还得小姐手把手的教。”
安若素“嗯”了一声,又道:“江南来的人可安顿好了?”
青丝轻声道:“都安顿好了。买通了的书童传话来,上午已觐见过了,只是往后的日子,书童不能随着一起进宫,要探听消息,只怕是要难些。”
“无妨,”安若素挥了挥手,“银子多使出去,自然会有奴才听从调遣。清音苑那边到时候多派人盯着,一有消息就来报与我。”
青丝为她除下钗环外衣,扶她在榻上躺下:“奴婢知道了。只是顾清音好歹也与小姐做了几年姐妹,奴婢只怕小姐到时候心软,下不了手。”
“姐妹?”安若素冷哼了一声,“若是帝君扶她做了妃嫔,那才是真正要姐妹相称的!
我从小最恨人抢我风光,尤其是嘴上姐姐妹妹的亲热,却不声不响高过你一头的!
宫中的其他妃嫔,背后都有父兄撑腰,我一时还动不得,顾璎珞此时还不过是个乐师,我若现在不动手,更待何时?”
青丝抖开一床缂丝掐花软被给她盖上,趁机加上一句:“小姐可别忘了季惊鸿,那丫头虽入宫时候短,与顾清音交情可不错,人又机灵,可别让她瞧出什么来。”
“这个你放心。”安若素掩口打了个呵欠,“我算计顾璎珞,岂会不将她也算计进去?
她才入宫几日,就在月凉亭,”她冷笑一声,“如今是亭十九了,折我的风头,我起的名字,她几句话就夺了去。
况且你看她几日就坐到了惊鸿的位子,我难道还留着她再升婕妤不成?不管怎么说,”
她微微眯起眼睛,嘴边有一丝恶毒的笑意,“秽乱宫闱,可是死罪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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