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告诉我，“成林”在藏语里是“职责、工作”的意思；“曲”是“信仰”，“忠”是“卓玛、度姆佛”。她的工作态度与她的名字很匹配。关于职业规划，她原本的打算是第一是做支教，第二是社工，第三是职业技能培训公益。青海民族大学藏语专业毕业后，在一家公益组织——囊谦县青年协会工作。因为她汉语基础较好，还为副县长撰写一些公文，挣钱维持生计。热心公益自然没的说，在培训期间她和阿成一起商量为玉树一家孤儿院设计宣传页，经常会接听电话处理一些公益机构事宜。
她是村里走出的第一个大学生，藏语中级教育。父母对她的学业态度比较宽松。她喜欢开玩笑，整个嘴角上翘时，面庞更趋近中规中矩的圆。出行时，喜欢把墨镜架在头上，或者别在衣服胸襟上。记得有一次，在上班的公交车上，成林曲忠跟一位女乘客说：“你的包开了”。但是如果不小心一句话冒犯了她，她会缓缓向你靠近，罪恶之手潜向你的腰部，哧溜哧溜挠着你神经敏感的部位。或者手指在你手臂上游走，找准皮下脂肪较厚的部位，使劲一拧，我和阿成都遭受这样的待遇。她的大眼睛给人印象深刻。阿成说了一句奇怪的话，她默默注视着他，他忽然话头一转，“你用牛眼睛瞪着我，想吓死我呀。”她抄手上去就拧他胳膊。
她看着身材敦实，曾经却是亮起过红灯。她曾经因脊椎受损而动手术，术后右肩胛骨下方仍残留部分损伤，右臂不可承担过多压力，“记得医生那天正跟我分析病情，一位六十多岁的老太太经过，医生把我拉到一旁，悄声说，你这病只有在她这种年龄才会有，要学会照顾好自己！”
培训期间，成林曲忠频繁接到家人的电话，经常是我们在讨论手上工作的时候，电话就响了起来。也许是因为她认识政府人员，再加上受教育程度高，家人总是有事请她拿主意，帮忙处理事情。她接电话的时候，藏语中透出不耐烦的口气来。有时候，她对着我们抱怨家人：“让我办事，却又反对我的做法，等出了问题，才知道我的正确，烦不烦！”
在离开北京前一天，我们恰好有一天的空闲时间。成林曲忠和美久曲忠决定购买一些玉树没有的衣物。在一家大商场里，美久曲忠径直去挑选自己心仪的物品。而我则陪着成林曲忠闲逛。经过一家匡威店铺，她想要一双休闲风格的帆布鞋。在陈列架上，她挑选出两双高帮的帆布鞋。一双浅桔红，一双黑色，在椅子上坐下，在脱鞋之前，她抬起头，看着立在两侧的导购员小妹和我，假意嗔怒：“你们不要看我脚，否则我就要以身相许了。”我和那位导购员对视一眼，做个无奈的表情。也许我该对那位导购员说：“姑娘，你就看她的脚，正好她现在还单身呢。”我俩走开，让她慢慢试穿。
导购员小妹身高只有一米五，她笑容是清浅的，就像春风拂过湖面不经意间皱起的涟漪，洁白的右侧鼻翼上有颗绿豆般大小的黑痣。我注意到她穿着一双整洁的黑色匡威帆布鞋。她安静地立在一旁等待，就连与成林曲忠商谈的过程中也不啰嗦，不像有的导购员，当顾客拿起任何一件商品，他们都要详细介绍。最后，成林曲忠决定买下那双黑色帆布鞋。导购员对我说：“要不你也来一双，正好一对情侣鞋。”成林曲忠开始大笑，“他不是我男朋友。”
离开店铺后，我对成林曲忠说，自己好喜欢这位导购员小妹。
“不只是你，我也喜欢她啊。”
火车飞驰，接近金城兰州。流水绕人家。麦田灼烧后的焦疤，展现收割后的荒芜。为了养一个人工湖，拦河堤上束起一片深沉的碧。而下游萎缩为一滩鹅卵石的清白河床。我和成林曲忠望着窗外，彼此感到需要用对话稀释风景。她告诉我，母亲患有重病，需要有人照料。哥哥姐姐在外成家，她是家中最小的，决定自己把重任揽过来，“我与愿意到我家的男的结婚，如果没有，那我就单身一辈子。”她眼神和我对视一下，继续俯视着铁路桥下的黄土高原。
到达西宁之后，我们就着手为项目点学校采购手工用品。如果从北京采购，费用会增加不少，尤其是运输费。在西宁小商品批发市场，成林曲忠展现了与我以前所见的不同议价语言。文化用品店老板开出一个价格，她说：“老板，你这样的价格真的不行。”“先生，我们是公益机构，你这样帮我们也算是做了一件好事，是不是？”老板只是微笑着，坚守着自己的阵线。
我和美久曲忠先去别的商店打探其它物品，阿成和她继续与老板实行拉锯战，等我们再次回到这商店，局势已经大为不同。她已经把十几种小商品的成交价写在清单上，老板还拿着我们的采购意向，带着我们去了其它商铺，把自家商铺没有的商品一一打点齐备。原来，老板起初认为我们是在开玩笑，是一帮大学生在做市场价格调查。后来，知道我们的来意，看我们议价、检验货物的态度认真，也就拿出诚意与我们谈判。
大巴在囊谦县汽车站停下来时，成林曲忠的叔叔坐在电动三轮车上，已经等候一阵子。年幼的堂弟看见姐姐下车来，欢喜地走过来帮助她拿行李。她简单跟我们别过，消失在人群里。而就在那一刻，我说不出来似乎失去了什么。
成林曲忠在我们分配物资当天也来香达学校一次，物资分割妥当之后，需要分别装箱。纸箱不够，我和她一道去校外的店家索取。店家们都慷慨大方，把好的纸箱腾出来交给我俩。后来才知道，虽然她已决定退出医疗角项目，但只要是为家乡的儿童服务，她自然乐意效劳。
在北京的时候，阿成私下里问我对她的印象。我想了一会儿，回答：“她什么都好，就是喜欢掐人。”后来，她依然会掐阿成，但是没有掐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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