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次举办的“小语教学大比武”放在县一小举行。学区决定选派半坡小学青年教师张劲涛去县里参赛。为了培养年轻人，学区同时决赛让袁主任带方卫星去县里听课。
星期一下午，去县里抽签的袁主任打电话回来，说抽中的课文是《幸福是什么》，上课时间是明天下午第一节，在电话里，袁主任对方卫星说：“看在张劲涛是你表兄的份儿上，就麻烦你跑一趟，去半坡通知他一声吧。你们明天一定要在十点之前赶到县一小来！”
半坡村较为偏僻，无法进行电话联系。方卫星心急如焚，一路连走带跑，赶到了半坡村。往河对面一看，在学校下边那块菜地里浇菜的不正是张劲涛嘛！方卫星顾不上去河里洗把脸，急忙跑过桥去。
张劲涛喜道：“快来看看我种的菜吧，应有尽有，可以四季常绿呢！”
方卫星问道：“这块菜园是你家的？”
张劲涛说：“学校的。不种些菜，住校生吃什么？其他老师屋里忙，我时间多一点。”
方卫星无心看菜，忙把来意说了。张劲涛却建议回家先吃了饭再说。
方卫星这一路跑得急，又饥又渴。大姨做的饭菜很可口，方卫星生怕饭做少了，不敢多吃。大姨劝道：“吃吧，你姨父到现在还没回来，肯定在别处吃了。”
姨父是这乡里有名的兽医，经常上门去替人整治猪牛，不过他常常连夜赶回来。趁着张劲涛到灶房盛饭去了，大姨对方卫星说：“你姨父挣那点儿钱，也不容易啊！只是你表哥蠢得很。他有个学生喊做王志耕，考取了县一中读不起，你讲犯得着他这当老师的出钱供他读么？”
张劲涛听见了，抱怨道：“娘，别说这些好不好！”
返校途中，张劲涛对方卫星说：“王志耕是块读书的料！”
学校就在那块菜地上边。登上那块小土坪，就算步入了校园。首先映入眼帘的，是旗杆上正在飘扬着的国旗和那些写在砖柱上的标语。东边树了个简易木质篮球架，西边有个乒乓球台。一道夕阳斜射过来，给校园蒙上了一层晚霞的余辉，使古朴而祥和的校园在深秋的傍晚透出了几分生机。
办公室里一览无余，正中并排放着十张办公桌。纵观整个办公室，最引人注目的还是要数贴在窗户两边的那幅对联了，上联是“教舍简陋功能齐全山里人穷不穷教育”，下联是“学府幽雅戒律森严门外汉怕不怕学习”，横批是“安心教学”。看看办公室，想想这对联，方卫星忍不住笑了。
方卫星对张劲涛说：“这学校条件也太差了，你应该想办法调出去！”
张劲涛说：“刚毕业那阵，我确实这样想过。也曾经很痛苦……”
往事不堪回首！张劲涛揉揉发潮的双眼，接着说：“你不可能晓得，我曾经有过怎样的痛苦！正是在这种痛苦里，我作出了另一种抉择。我要尽我的能力去帮助我的学生，让更多的学生读好书，让更多的学生走出去。”
方卫星若有所悟：“难怪你要资助那个学生读县一中啊！”
张劲涛点头道：“我们这个村里，还有不少人小学没读完就失学了。想想那些失学儿童，我觉得我没有任何理由要调出去！我深深地知道，在一所偏远的乡村小学里教一辈子书，将要付出很多很多，我已作好了思想准备。两年来，这种决心越来越坚定，我想没人能让我改变这种决心了！”
第二天早上，五点多钟两人就起了床。收拾好随带物品，方卫星去向大姨道别，方知姨父彻夜未归。
大姨担忧道：“他讲过要转回来的。我眼皮跳得厉害，会不会出什么事啊……”
张劲涛安慰娘说：“他走惯夜路了，不会有事的，可能又被人请到别的寨子去了。”
晓色微露，两人顾不得许多，出门匆匆赶路。到县城下了车，已快十点了，两人直奔县一小。
走进大门，只见袁主任微笑着从传达室里迎出来：“你们终于来了！劲涛，快去熟悉学生吧！”
在教学楼前，张劲涛停下了。他掏出一沓钱给方卫星：“麻烦你替我去县一中看个学生。”
方卫星说：“今天你的任务就是上好课，别的什么都别管！”
张劲涛来气了：“你连这点忙也不肯帮么？”
袁主任说：“你放心去熟悉学生，卫星会去替你看的。”
张劲涛把钱塞给方卫星：“他叫王志耕，九十八班的。这五十块钱是给他的生活费，这三十块钱，你顺路去商店给他买双运动鞋，二十二公分的。”说罢转身向教学楼走去。
见张劲涛走远了，袁主任对方卫星说：“你们来之前我接到半坡校长打来的电话，讲劲涛他父亲昨夜走山路，摔断了腿，今早被人看见，才抬回家，喊他尽快赶回去。”
方卫星惊呆了。袁主任接着说：“这件事暂时还不能对他说，不能让他的情绪受到任何影响。你得尽快去替他看看那个学生，莫让心里有牵挂，好让他无忧无虑地去上课。”
县一中坐落在城南一座小山包上。校门外两边排列着几家饮食店和小卖部。此时学校正在上课，没人来光顾，店门外满是落叶。去传达室一问，说左边离校门不远的那栋旧砖房，就是初中部。方卫星拿着双白球鞋，逐间教室寻去。到了九十八班一问，果然就有个王志耕。
从教室里走出来的是一位十三四岁的清瘦少年，穿着不大合身，衣袖和裤脚因为过长而绾着，脚上紧箍着一双旧凉鞋。方卫星见到眼前这位面黄肌瘦的农家弟子，将鞋递过去说：“张劲涛老师上我替他来看你。这鞋是你的，这五十块钱也是给你的。”
王志耕缓缓接了鞋和钱，眼睛亮了：“你贵姓？你是我们乡里的老师？——方老师，张老师呢，他在哪里？”
方卫星沉吟道：“他爹摔伤了，他赶回去了。”
王志耕将鞋扎进衣兜里：“方老师，你等一下啊。”说罢扭转身向校门外跑去。
不一会儿，王志耕提了一件牛奶走了回来。方卫星说：“你这是干什么？”
王志耕说：“方老师，麻烦你替我去看看张老师他爹……”
“我替你去看就是了。这牛奶，你自己留着吃吧。”
王志耕带着哭腔说：“方老师，求求你了。”
方卫星说：“我替你去看就是了。你体质不好，缺营养，这牛奶你就自己吃吧。”说罢移步走了。
才走没几步，猛听背后哇的一声大哭，方卫星忙回过头去，见王志耕蹲在地上，已流了一脸的泪。方卫星鼻子一阵发酸，他走了过去，在王志耕面前蹲下说：“别哭了！”
王志耕捧着罐头，就势往方卫星身上送，泣不成声：“我只买得这年牛奶，求求你，替我去看看张老师他爹……”
方卫星将王志耕扶起来，哽咽道：“你小小年纪，远离了亲人，来这里读书，要坚强些，不要动不动就哭……”
王志耕紧咬着嘴唇，点了点头。
方卫星接着说：“张老师若晓得你乱花钱买罐头，会生气的。我替你去看看就行了，这罐头你还是自己吃了吧。”
别了王志耕，走出校门，方卫星想了许多许多。当他回过头去，无意间发现王志耕站在一家小卖部前。店主的嘀咕声隐约传来：“买了就吃了嘛，还退什么。”
方卫星急了，呼道：“王志耕，你怎么不听话？快回去上课去！店老板，莫给他退！”
方卫星直到看着王志耕提着牛奶磨磨蹭蹭走进校园去了，才转身走路。走了一阵，他总觉得不对劲，就又转身走回去。果然，王志耕又在退牛奶！
方卫星愣住了。他看着王志耕拿着退回的钱跑进了校内……
有一种情绪在方卫星的心头涌动。通过这一件牛奶，他看到了人世间最美好的感情，也看到了一个穷学生的苦楚。他的心灵受到了极大的震动。
县一小礼堂内人真多，里面闹哄哄的。大赛组委会成员，众参赛选手和上百位听课教师分区域坐定。上课时间快到了，学生们排着整齐的队伍走进礼堂，在那一排排课桌椅前依次坐下。
上课铃响了，众人静了下来，看着张劲涛走上讲台。师生问候完毕，张劲涛在黑板上写上课题：幸福是什么。
袁主任和方卫星坐在后面，看着张劲涛在讲台上举止大方，潇洒自如，师生配合得心应手，心里暗自高兴。
此时，学生们正在张劲涛的带领下，声音洪亮的齐读抄录在黑板上的那句话：“幸福要靠劳动，要靠很好地尽自己的义务，做出对人们有益的事情。”
读毕，张劲涛微笑着询问学生们：“你们都想过得幸福，那么你们准备做哪些对人们有益的事情呢？”
学生们纷纷举手发言，说了自己的想法。
张劲涛赞许道：“你们生活在这么好的环境里，现在又找到了幸福的含义，我真替你们感到高兴。可是你们也许不知道，在我们县里一些偏远的乡村小学里，学生们的生活就远不及你们幸福。——当你们穿着整洁的校服坐在宽敞明亮的教室里学习时，他们也许正穿着破旧的衣服坐在简陋的教室里读书；当你们在商店里随心所欲地挑选自己喜爱的物品时，他们也许正躲在某个角落里啃着一个萝卜或一块红薯充饥……他们没有课外书，没有玩具，也没有零花钱，他们随时都有失学的危险。同学们，你们愿意做一些对他们有益的事情么？”
这段饱含着深情的话语，打动了学生，也打动了所有在场的老师。学生们询问着那些乡村学生的姓名地址，竞相承诺回去后把自己的课外书、玩具甚至积蓄寄给他们。
课堂活跃极了，全场情绪高涨。
张劲涛感动得热泪盈眶，颤声领大家读起来：“幸福要靠劳动，要靠很好地尽自己的义务，做出对人们有意益的事情。”
张劲涛只起了个头就读不下去了。他听见，几乎所有听课的老师都在与学生们齐读这句话。他极力控制着自己，不让眼泪流出来。
下果铃响了，礼堂内掌声雷动，经久不息。张劲涛走下讲台跑出礼堂，到外面去擦拭夺眶而出的热泪。袁主任和方卫星悲喜交集，跟了出去。
三人正站在门外高兴，学生们排着整齐的队伍走了出来。领队的女老师走过来对张劲涛说：“这堂课太感人了。你回去后请一定抄一份乡里学生的名单给我班的同学寄来！”
学生们走远了，还不时回过头来向张劲涛招手致意。
见张劲涛沉浸在幸福里，袁主任和方卫星犯了难，他们真不知该怎样把那个不幸的消息告诉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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