满斟绿醑留君住。莫匆匆归去。三分春色二分愁,更一分风雨。
花开花谢、都来几许。且高歌休诉。不知来岁牡丹时,再相逢何处。
————《贺圣朝·留别》 宋 叶清臣
冬将尽未尽,风依带着寒冷的尖利,昨夜又喧嚣着下起了雨,在清幽的院留下了一地黄绿交织的仓惶。
我穿着轻薄的棉衣在湿漉漉冰凉的清晨,临窗细睹这——萧瑟茫茫、冷清苍苍的凋敝。
纷乱萎靡的叶,密密叠叠藏遮住了原绘在地上的一湖莲叶荷塘,徒然成了一池萧索。关于春的思绪大多都美好温柔,我却在这样如冬似秋的初春里,无法衍生出这样的遐思。
我不喜秋冬,但如东的4月朝晚间却还带着似秋的寒气,是以这几年便也厌屋及乌,将如东的春都不喜了。可能是身体还留存着对秋冬畏惧的厌恶,才倍觉得春冷的不可忍奈。亦或是心中还暗藏着惘然悲凄,所以才觉四周都落寞冷寂。
推开院门走入院中,头脸周身都置在了风雨之中。料峭的风撕乱头上未扎好的碎发,冰冷的雨附着毛孔顺着脖颈和皮肤的裸露处,窜入身体与衣服的空荡间隙,渗透出使人寒栗的冷。
我下意识缩紧肩头裹紧上衣躲到紫藤廊下,听看着风嗖嗖如刀,收割院里挨过了秋冬挺到了今春的旧叶;雨萧萧似箭掷向大地,打落树间根基还未站稳的新叶。绵绵细细间却闪着冰冷的银光,带着锋利的寒刃。你看这层叠密布的落叶,便就是最好的证明。
它们是秋的间谍,包藏着冬的祸心,却伪装成春的使者,收拾着秋冬都未曾下手的了结。
廊角十里桃花墙下,那株去年冬天新植象征吉祥的橘树,就差点夭亡在了三月浪漫的飞雪之中。看来这口蜜腹剑的温柔才最是阴狠老辣。
转身走到东南廊角,抬头伸手取下挂在廊柱边的藏青色雨衣穿在身上,理好雨帽子,拎提起斜靠在柱边的黄色扫帚走出廊下,由院门处开始一下一下挥扫落叶。
扫稍干细的竹尾与地面唰唰摩擦,落叶随着扫帚的摩擦渐聚渐拢,最终共鸣成一声一声唰哗~唰哗~的声响。
院庭地面在唰~哗~的摩擦声中,逐渐露出了它本来的面目——蓝水、碧叶、粉荷、黄莲蓬,这一湖荷塘在雨的淋漓竹枝枯叶的扫刷下,愈发显得水清花艳叶生动。聚拢成堆的落叶,被我推藏在不起眼的角落,等待着天晴时的处理。
扫完落叶放回扫帚、雨衣,耳蜗内又嗡鸣地绕响起昨夜惊心的噩耗,一声无奈悲凉的叹由心肺溢满喉管。似乎除了这麻木机械的忙碌,才能淡化那生死间逼人的清晰感。
脑海里忆着这几年身边陆续离去的人,旧事残影———挥之不去、忘之不掉。
其实人这一生,悲欢只在一瞬,太多不可预知的仓促其实如影随形,许多不经意的一瞥便就成了永别,想着与草木也并无不同。
草木花飞叶落有枯有荣,人生悲欢离合有生有死。
廊外的风又吹得急了些,雨也飞得更斜了些。我缩着头颈裹紧上衣,穿过院庭推开茶室移门,茫然枯座在茶桌前透过清幽的帘布,望看着冬去春来打理了3年的庭院。如东的光阴都蹉跎在了这方寸之地。
懒散的我有太多不精明的地方,是以院中常有植物糊涂的死去。我除了忍着无奈,亦少不得几番忙碌。
穿上葱绿的翠色雨鞋,套上烧饭时的大褂,戴上棉白的麻手套,嫣然一幅救死扶伤的手术行头。再到工具橱内翻捡出花锄、花铲、花剪、水桶……然后一人默默蹲在那株死植边,吭哧着掘坟挖墓般挑土、刨坑……不一会就将那失了生命的植株,连根带须从土层间拔拽而出。
生命的结束是这样的简单,但茁壮的成活却是那样的漫长复杂。
我再就着坑边土沿,继续熟练的将那拔拽出的根系,上下敲磕、左右抖甩,震荡掉根须间牵藏连带的泥土,接着用花剪裁去那些绊事碍脚,不方便持拿的枯枝残叶,最后一一投入垃圾袋或者桶内,拎扔到垃圾堆。
然后再到花鸟市场,重新物色着另一株新的植物,买下、拖回、施肥、培土、理平、浇水,祈愿着它的成活——茁壮长久的成活。
祈愿之中亦会想起之前活着的它们,它们总是先悄悄的萎靡,再慢慢的黄叶,然后渐渐的疏落,继而整株由枝到杆的枯败、干缩。无声无息中向我这个蹉跎的无能者,宣告它们短暂生命仓促无奈的结束。
是以我这个平静的胆怯者,常常怜惜地抬看着那些挂在枝间树头的黄叶,估摸着它们还能挨过的日子,想来又是杞人忧天了。
树头地下——长树之叶未必青叶,落地之叶亦未必黄叶。“哼”的一声自嘲的声,从咽喉提震到鼻腔,嗡鸣而出。
日如一日年复一年,碌碌匆忙的人生,我却还在蹉跎着什么?掷笔合书的无人之时,可曾有心灵的诘责惋叹?于是愧然惨笑。
凝望着那株缓过命来的橘树,披着麻灰苞衣的枝间仍垂挂着两颗,我去年未舍剪摘的橘。干紧皱缩锤头般大的果,熬过了秋霜、扛过了冬雪,挺到了今年清明。看来固执、执着的不光是人类。
敬畏地望着那树叶间的几片黄,眸中荡开了一层暖。在饱含悲喜的人间,又是谁说草木无情的?
昂首向外那几片苍凉的黄、皱缩的橙,分明是将离未离,将舍未舍的不舍得。
脑海中那个老者仍旧木头般伫立在高山之巅,我亦如木头般杵在这繁茂、凋落共生的庭廊之外,在生死枯荣最是无话可说的时候,谛听到风移的脚步,雨流的声音,从无情林叶细微索索的口中。
冷落的庭院,凝重的初春,演绎着生死的繁华幻灭。
叶落花飞的无情草木,有着它们珍惜坚守的执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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