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944年抗战相持阶段,中国空军的机场,当时湖南有三(衡阳占其二);香港沦陷两年,日军攻下广东全境,正欲北上。日军为了打通大陆线,1月始,发动了“一号作战”,一路从河南打到湖南,6月,开始“湘桂会战”。
衡阳作为粤汉线和湘桂线的交通要道,多途径可通西南大后方;同时,衡阳机场作为中美空军的重要基地。由是,日军必须攻下衡阳城。
一、姑娘、姑娘
老队长好讲古,夏日乘凉,在禾坪上,摇着大蒲扇,啪嗒啪嗒地拍着蚊子。我们一面寻找萤火虫,一面捕捉着他们闲聊时三三两两的话语。
“哎呦,那可不得了,xx就哭,哭得凶,我们就劝,‘这又不是什么丑事,别哭了’。”小孩们都停住了奔跑的脚步,这个xx就是我们其中一个小伙伴的姑姑——我们未出五服的姑妈。
“鬼子叫我们男丁围成一圈,看着.......XX就在里面。”对于1949年之后我们村的第一个共产党员,第一任队长,傍晚,摇着扇子在禾坪上讲着,他讲得稀松平常,我们听得也稀松平常。什么是“鬼子”,为什么男丁要围成一圈,为什么XX又要被围在中间,我们听不懂,也就继续去抓萤火虫去了。
XX是我们村嫁出去的姑娘,她当时嫁给了隔壁村子的一个铁匠。等到那个捕捉萤火虫的我也人到中年,那个中年的姑娘现在也成了八十以上的老妪(我们村子将嫁出去的女子一律称之为姑娘,以年龄为界,有新姑娘、姑娘、老姑娘之别),每年回乡,在小镇上,总会遇见她,还有她那摆着小摊的女儿。
二、一锅鸡汤
“那时我才三岁,我在你爷爷背上,也着急,大哭大叫‘走、走、走’”
记忆中的爷爷总停在八十岁的年纪,爷爷个头矮,年纪愈大,愈是缩了个头,1944年的爷爷,也曾经拉着一家大小7口人躲过“日本”,“走日本”在老父亲的记忆中有时候还会翻腾出来,“你奶奶有一次炖了一只鸡。”(插播一句,在旧社会,老爸您确定那时候奢侈到能炖上一整只鸡)“日本人来了,大家都去躲,你奶奶没办法,想来想去,把这整只鸡全倒到炆(读平声)坛(冬天农家在地炉边安上的铁罐,储上水,这样整天就可以用上热水)里去藏着。”
“那回来吃上鸡了吗?”我哈哈大笑,觉得这鸡肯定是吃不上了。
“回来揭开炆坛一看,鸡汤与鸡肉都没有了,炆坛里装着满满一坛子屎.....”
三、“躲日本”
妈妈最恨的是村里某人,当年,这人是村里仓库保管员,克扣村民粮食,惹人憎厌,但是,妈妈最恨的是他口出恶言,伤及父母。伤及妈妈的父母,自然就是伤害了我的外公外婆。
我的妈妈兄妹四人,妈妈行二,上有兄长,下有弱弟。闲时聊天,我妈妈提及自己三兄妹同出一母,而父亲则各个不同,某某曾讪笑,“那就是你的娘相貌生得好,大家抢着要!”我妈妈自此对他衔恨在心。
我外婆命苦。
大舅的父亲并不是我妈妈的父亲,大舅还有两个同母同父的妹妹。
1944年,“走日本那会,你大舅的爹将家里值钱东西,”
“那时候家里也没有什么值钱的东西,就是些被子锅碗,”妈妈说到这里补充道,“他一担箩筐挑着逃了,留下你外婆与三个孩子,你舅舅五岁,两个女儿一个三岁一个一岁。”
若干年后,当看到《狗儿爷涅槃》中的狗儿爷,才知道这样的事情何止就我大舅的爹一人。
“你外婆没有办法,一手拉着五岁的你大舅,一手拉着三岁的女儿,背上背着一岁的女儿,也跟着跑。跑到半途,都能听到日本人的嘈杂声了,你外婆实在跑不动了,两腿一软,干脆就倒在一块油菜地里。万幸,日本人走过去,两小一大的孩子都没有哭闹。”
“后来呢?”
“后来你大舅的爹爹得痨病死了,脚头两个女儿也死了,你外婆就到我爹爹那里了。”
后来,我的亲外公也因为非自然的原因离世,那一年我妈妈三岁,外婆再嫁,再有小舅,自然,这些都是后话。(至于那时候的女人为什么不守着孩子过日子,要再嫁,这个事情又另需长文讲述了,本文不赘。)
四、那个烧酒铺的伙计
“刘第杜、刘第柱的爹爹我还看见被砍头,”爸爸眯缝着眼睛回忆。
“好家伙,长得牛高马大,五花大绑被工作组押着,还请求工作组组说,‘我这样的人就不要浪费子弹’,最后喊着口号‘血债还需血来还,革命万岁’,被大刀一砍结果了。”
刘第杜、刘第柱我认识,记忆中他们的样子不过是在过年滚龙灯的时候,这两老人均是龙灯里的“打头灯笼”的人,这样的角色非要对十村八里地形非常熟悉的人不办,他们的爹爹,据说是个角色。
在衡州府最大的烧酒铺做伙计,村里有人去打酒,隔着柜台,递过酒壶过去,他故意装着不认识, 满满装上一壶酒,一两的酒,总得给你灌上二两,伙计与顾客,都心有默契地各自走散。
“四几年,国民党要抓他,他一根绳子从楼门放到湘江里,逃了。”
“为什么要抓他?”
“说他是共产党!”
“共产党?那土改为什么又要砍掉他?”
“因为他是青帮里的人。”“这伙计做了些好事,国民党时给共产党送信,44年“走日本”据说还救过好些国军。”
“那他究竟是什么身份?”
“不知道......”
五、维持会会长是我的堂姑父
大爷爷,也就是爷爷的哥哥,是富甲一方的大财主,当年那个地方整条街都是他家的,大爷有两个女儿,一个女儿嫁给了当地的保长,后来这个保长女婿成为日本军队的维持会会长,“我们小时候去看他,躺在躺椅里,满满一躺椅”,爸爸还记得当年这个阔亲戚,说起来也算是我们的堂姑父。
这个大胖子49年之后被处死,大爷爷也在文革期间死去。大伯伯,过继在大爷一门,44年“走日本”,八岁的大伯伯被一日本军官掳去,军官在衡州府机场被击毙,爷爷遂将伯伯接回家,“日本人还治好了我的牙。”曾经参加抗美援朝的伯伯每每会提到这一点。
附记
笔者的家乡,距离衡阳(民国三年,改衡永郴桂道为衡阳道,废衡州府为衡阳县,道治所在衡阳县,衡州府存在546年)仅仅30余公里,老辈在闲聊时常会提及当年的“走日本”,他们回忆往事,语调淡漠,可能是时光冲刷了苦难,一切都已复归平淡。
今日又值7月7,琐琐小事,难登大雅,附笔草草记于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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