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的四根手指都断了，但还连着手掌——被薄薄的皮连着。血液染红的布条包裹着他的手掌，混杂了污泥尘土。
那是个锯木厂，地面上堆了几厘米高的木头碎屑和泥土灰尘。
他就蹲在一锯木机器旁边，无声的哭泣，低沉的呻吟，一只手握住另一只断了手指的手。血液早已凝固。
那一幕我永远忘不了。
当时我看到那场面，心里慌了，动作和想法都表现得愚蠢，我手背在身后，俯身看了看他那经一层皮连接着的手指后，竟然想到的是有没有断指在地上，而不是叫护士拿出药箱，更没有开口说出“大叔你怎么样？赶紧上救护车。”之类的话。
从那件事开始，我就开始怀疑，我是否适合当医生，看到病人那样痛苦，自己慌得不知道干嘛。
为什么我连口都没开？就算不知道怎么处理这种手指断了的情况，也应该叫那人上救护车吧？
原因有二，第一就是我心里的确是很慌，第二就是公立医院的医生比我先赶到了。
他们打120，转1是公立医院，转2是我所在的医院。这种情况应该是他们两个医院的120都喊了。
我方120的司机抢占先机，先到了锯木厂，为了成功接到病人——那天上午出了四趟空车，到达现场后，才发现全被其他医院的120接走了，所以这次司机很着急地欲先赶到现场——司机把车停在锯木厂门口那一大片水洼淤泥的地方。
公立医院的120也紧随其后，在我院急救车还没停稳的情况下，马上跟了上来。
由于我坐在更靠里的位置，而护士坐在靠窗位置，所以是护士先下去，踩着泥泞的路面，一步溅起一个水花的小跑进锯木厂。
我赶紧下了车跟上去。
我方的护士跑到病人身边，就停住了，没有问病人什么，没有扶他起来，就眼巴巴地看着我过去。
我刚下车，就看到公立医院的医生已经快到锯木厂门口了。那医生比我胖，身形高大，挺灵活的，跑起来的时候，白大褂的下摆晃动着，硕大的臀部扭动着。
我到锯木厂门口时，看到公立医院的医生已经围在病人身边，并且他那边的护士提着药箱也赶到了。
可能是我脑子里已经默认了这病人被他接走了，便俯身看了看伤口，直起身子，跟护士对视一眼，一句话都没说。
护士的目光非常焦灼，还带了点白眼，似乎在催促我，责怪我。
公立医院的护士已经扶起病人。我方护士觉得没希望了，病人已经被他们“抢”走了，于是转身就往救护车方向走去。
我也默默地跟回去，此时我已经意识到自己犯了什么错，心里也很忏愧。
回到救护车，司机问：“搞什么？我都先把车开到了，怎么还没接到病人？今天一整个上午出的都是空车啊？？”
护士白着眼，没好气的跟司机抱怨：“去到那里一句话都不说，我有什么办法？你是一个医生，怎么就不知道说话？”
我知道是自己的错，愧疚的沉重感压着我，使我自闭地更不想说话，但又不得不说。
我小声嘟囔了一句：“那个医生比我先到……”
“我不是已经站在那儿了吗？我先到的好不好？”护士激动地反驳我。
我感到无言以对，咕哝着：“我、我不会处理那种病人……”
之前司机接到电话后，说是一个手指受伤的病人。我脑海里就先入为主的浮现出手指流血的图像，原本以为只是轻伤而已，去了现场，看到那连着皮的断指，直接呆住了……
“你不会处理也应该喊病人到救护车去吧？你这样算什么？一句话都不讲！”
是我的错，我大错特错，也许我真的不适合当医生。
惭愧的望着前挡风玻璃外的景色，我不敢、也不想再多说一句。
去年年末至今年元月3日，我在120值班顶班1周。
原本在内科住院部的我，突然被告知要去120顶班。而且还是被另一个医生以微信消息的方式转达给我的，而不是哪个领导直接跟我说的。
我心里有点郁闷，喊我去顶班，怎么领导不跟我说，而是另一个医生转达？好吧，我承认，我本事小，却这么好面子。
120的科主任详细跟我说了现场怎么处理心跳骤停的病人，因为一般接到的都是慢性病的病人，都不需要当时就处理，而是送到住院部，住院部的设施也更全面。除非是心跳骤停的病人，需要立即抢救。
虽然我明白了怎么抢救，但顶班一周，没遇到过心跳骤停的，最严重的也就是这次的断指病人。
心理素质真的超级差啊，别说不懂得怎么处理，就是知道，也被脆弱的心理弄得大脑一片空白吧？
现在回想着，把这件事记下来的时候，我都还感到胸口被大石头压住一样喘不过气来，愧疚笼罩着我的心头。
护士及司机的责怪之声仿佛仍在耳边震动。
我已经自卑很久了，在学校时还稍微有点自信，出来工作之后，一点自信都没了。
我已经内向很久了，这点从未变过，只是最近两年，我觉得我变得更加自闭。
我这样的性格，也许真的不适合当医生吧？
但是又能做什么呢？身体又这么羸弱，像我妈说的一样，肩挑不起，手搬不动……
唉世间哪有我安身立命之处？
2019.03.04 于虚无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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