日日是好日

我第一次知道《日日是好日》这本书是两年前在一家咖啡馆里。那时我在外地培训，闲来无事就按照一本咖啡指南的指引探访城中有趣的咖啡馆。这家咖啡馆的主人从日本学艺归来。他跟一个并不出名的日本咖啡烘培师学习了半年，还曾去各国探访咖啡艺术，回国后在这条著名的咖啡一条街上开下了小小的咖啡店。

店主本人是十足的日系风格。他瘦瘦高高，两颊深陷，五官立体，带着顶黑色礼帽，留着小胡子梳着小辫。他本人总是在忙碌之中，可女店员们明显跟不上他的节奏，总是被他一字一句地指挥着下一步去干什么，而她们的脸上也总显出迷茫和不耐烦。这种机械化的程式在我这个独自坐在吧台的客人看来，颇有点教条和落后。因为熟悉的客人都知道，这里主打的咖啡喵喵卡布奇诺最好由他亲手制作，否则味道就会大打折扣。而他却有一半的时间不在店里。

我有幸喝到了他亲手制作的这款咖啡。不得不说这是我在国内喝到过的最好的卡布奇诺。按照惯性思维，一般能在卡布奇诺上冲出一只活灵活现的小猫，大多是空有花架子而口味不足。但这一杯却醇厚香甜，完全保留住了咖啡本身的调性和口感，让人回味无穷。更完美的是当你喝到碗底，猫的图案几乎没有变化。

这是一件奇怪的事情。因为店里这款卡布奇诺所用的咖啡豆和咖啡机是不会有分别的，何以他的出品和已经有几年经验的店员的出品会产生如此巨大的差别呢？当我问他这个问题时，他向我推荐了这本书《日日是好日》。

这本书写的是一个有着二十五年茶道技龄的女性，森下典子讲述她学习茶道的过程和体悟。她学习茶道的方法也是机械化的教学。老师只是让她一遍一遍地练习，却从不向她解释这些繁琐步骤背后的原因，也从不回答问题。这与现代教学鼓励学生“知其然，知其所以然”的方法大相径庭。森下典子也十分困惑，甚至在习艺十几年后还只能靠死记硬背去复制茶道的每一步，也因此会经常犯些初级错误。茶道的种类繁多，程序复杂，单靠脑子记忆实在是疲惫不堪，犯错更是让人产生挫败感，在这样刻板的教学下，典子在人生中有几次几乎要放弃茶道。

“练习多了，身体自然知道怎么去做。”

这怎么可能呢？

可就在这样日复一日“0”的徘徊中，某一天不知是什么原因，她就顿悟到了“1”。这之间没有0.1、0.2......的累积，只是如禅宗“犹如当头棒喝”般一下就从此岸跳到了彼岸。这时她才明白：

“真正的体悟需要时间，可就在‘啊，原来如此’的那一瞬间，完全化为身上的血与肉。如果一开始老师全部教导，那么我经过长时间的学习，一定不会自己去寻找解答。还好老师留下‘余白’……‘如果是我，一定将所有发现教导给学生。’ 为了满足自我，却剥夺别人发现的乐趣……老师只教沏茶的流程，感觉好像什么也没教，其实已经教了许多。所以我们才能如此自由发挥。”

“可是，茶道的领悟并无时间限制，无论只需三年或需要二十年，都是个人的自由。该领悟时就能领悟，成熟的速度因人而异，静待个人的时机。早理解的人，不因此获得较高评价；晚开窍的人，也自然能展现自己的深度……答案何者正确、何者错误、何者为优、何者为劣，其实并无定论......人本来就有不同，想出来的解答当然互异......只要能不断有所领悟，一生便能持续自我地成长。所谓‘学习’，就是这样教育自己。”

这让我想到了我所喜爱的另一家本地咖啡馆的老板也曾经这样说过，“手冲时要不断按照日文の的形状注水，还有包括站姿手势等等繁琐的规矩，虽然不明白其中缘由，也只能按照师傅的要求先做下去。做得多了就自然懂得其中的道理了。”

“那为什么用の的方式注水呢？”我追问道，“是不是因为手冲来自于日本？”

“这个......"他笑道，“练习多了你自然会明白了，先去练习吧。”

我们经常称赞日本的“匠人精神”，可有时也暗地里嘲笑他们什么都要寻个“道”，茶道、花道、剑道...... 那他们的“匠人精神”到底是一遍一遍的熟练工，还是在这日复一日的练习中确实体悟到了某种“道”呢？

“道”源自于我国的道家，禅宗是印度佛教的汉化版，这其中就融合了道家的老庄思想。可“道”如今在我国又有多少人熟知，有几人遵循呢？

为什么日本人经常拾人牙慧，却反而将其发扬光大？也许正源于我们嘲笑他们的岛国思想与资源匮乏。因为实在是没有什么可以浪费，每个得到的东西都如获至宝，将其利用到极限。因为珍惜茶叶便将其捣碎做出抹茶，舍不得花草就剪下几枝摆插出各种造型。这与我们现代泡茶法将茶叶丢弃和西方园林采摘大把鲜花直接插进瓶中相比，日式总显得小家子气了些，可最终他们却自成流派。

这让我想到了日本著名的枯山水。那些日式庭园前会专门辟出一间屋子用于观赏景色。有的春光明媚，落英缤纷；而有的就真是枯木一个，石头几座。这有什么好看的，为什么在这里也能悟出“道”来？还有日本的神道教，简直什么都能奉为神明；充斥日本文学的物哀思想，一片落叶也能哭泣。这在我们看来都是过度夸大了普通事物的重要性。那这种思想到底是出自何处呢？

日本第一代茶道大师千利休曾这样表示：“一期一会”。

千利休生在战乱年代，虽身为丰臣秀吉的茶头，但经常会遇到此次茶会上碰面的朋友，明日就身首异处再不能相见。千利休自己最终也被迫切腹自杀。

“所谓‘一期一会’，就是‘一生一次机会’的意思。即使聚集相同的人......任何一次都不会一样。所以，一定要保持一生只有一次的心情。”

我们每天都在懊悔过去，烦恼当下，期盼未来，就在如此循环往复中蹉跎了生命。可我们在内心中又希望能长寿，能比旁人多一些日子。可那种日子要来干什么呢，继续重复懊悔和烦恼吗？其实我们期盼的日子也正是我们现在每一分每一秒都在浪费的日子。何必不珍惜当下，在此时此刻去做你想做的事情，感受你所感受的无论是烦恼还是快乐呢。

某位著名的音乐人曾被问道，有不开心的时候怎么办？他回答，像自己这样的人会经常不开心。不开心就不开心好了，不开心也是一种情绪，一种体会，你就感受它好了。当你真正放下去感受自己的不开心时，它也就没那么重要了。

“雨天听雨，下雪日观雪，夏天体验酷暑，冬天领受刺骨寒风......无论什么样的日子，尽情玩味其中就好。”

所以“日日是好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