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散文】一场雾

我并不知道，有一场雾在等着我。

很久没有爬西山了。当我走上这条山路，走向这一脉延绵的山岗，漫天的毛雨还是浓雾就开始在风中满山弥漫，越向上走，雾越浓。此刻我的世界，锁在这团冷峭的烟云，困在这场打不开的迷局。

此时，路径两侧记忆中的离离芳草，还在枯死中沉睡，那些不知名的树，还在秃蚀中孑然。墓碑，就是一尊尊千年的冷石，插上了念记的鲜花也无改永远的凋颜。

雾，是游走的烟尘。

脚下的路，很长，看不见终点，前面的一切，圴是未知。而昨天，还是一望无垠的明丽，灿灿的阳光垒起二十度的高温，将春的气息骤然拉升到不用憧憬就身处其中的热度，让人觉得，灰色，冬，已经一去不返了。

清露结草的晨曦，雨打芭蕉的黄昏，星光熠熠的静夜，我一直执着于一身诗意过红尘，一枝海棠，一杆纤荷，就是一段停驻心间的诗画年华。站在临风的窗口，江南女子的芙蓉笑靥在水月莹光上轻漾。我钟爱的这些，如果一直在，是不是一种自己可以把握的永恒？

而永恒不变到底是什么？迷雾沾身，有个声音在耳边回荡：永恒不变就是瞬息万变，变，才是唯一的亘古不变。

如我，不经意不知觉就陷入这场迷雾，跋涉在一片苍茫，万种无助挟裹着慌乱集结覆羽我的心原，记忆中的曾经清晰的片断急于要褪幻成一些模糊的轮廓，谁来助我？

回首，来路入口也已关闭，唯有水雾缭绕的山峦，唯剩这长长的一条路，我别无选择。我闭上眼睛，想聆听风云奔走相告它们的最私密的秘密，而隐隐流动的讯息里，除了万马奔腾的烈就是藤蔓攀援牵扯的柔。

雾，是飘散的云朵。

如果，如果这都是上天注定的相遇与离别，如果，如果做一个孤独的行路者是命运的安排，我不是不可以，哪怕从来没有做好准备。生命中出现的每种时刻，无论欢忧，原本大部分是一个人去感知去承受。只是，我已习惯不孤独，习惯月满西楼睡前醒后有个人把念之鲜花饰在梦的边缘，将愿之心语缀在帘的一扇，我已习惯属于我的玫瑰绽放在云端。

路，还在蜿蜒曲折中延伸。我的眼睫挑着一路水雾，我想看生命破土的瞬间，我期待下一个峰回路转有新的风景。而这条路，这座山岗，除了迷茫就是苍凉。

就像要改变一种习惯，我还没有做好尝试的准备。

山风袭来，孤独与徬徨在群峰间呼啸，旋转，游移。我那么安静，安静得只在文字里将一种情愫供养，却依然逃不过在以时光堆积而成的距离里的怨尤，留给我的，只有这场冲不破的浓雾。

最初的悸动，一直封冻在青涩年华的一隅保鲜，躲过了怒海横流的沧桑，避开了虚无缥缈的妄念，迎接它的为什么不是一杯岁月的醇酿，为什么在黑白光晕中静坐，就被推至缘份的分叉口？酒未开启，人已烂醉，事未言说，泪已纷沓。明艳彩粉的江南，原只是一幅水墨山水，偶然的一抹红，是不是一枚朱砂痣和一瓣玫瑰唇殒落的叹息？

昨日其实近在咫尺，来日更是触手可及。而我，回不去，等不来。

雾，是蒸腾的水花。

我脚下的整座山，在近午的光影中挪移。一路风尘，赴谁的时光之约？潋滟晴波，梨花似雪的年华，我还记得。那一年，我们的青春正鲜衣怒马，一齐攀上此刻我攀上的同一座山。一群人，有十几个，不羡飞云不羡青山，只把欢笑撒一路，以溪流的潺潺当伴音，以山花的盛放为鼓舞，清唱了一曲又一曲，我记得最深的是有人唱响巜特别的爱给特别的你》，唱着唱着，大家一起和唱，高唱，合唱……那歌声穿越了绿色的森林，飞上蓝天云宵。

特别的爱给特别的你，你的寂寞逃不过我的眼，没有了你，我的世界雨下个不停……那些歌词，分明就是走得最急的光阴逝后的充满追悔的自白与呼唤。我们当年正青春无敌，春日的岩壁上，还刻画不下任何一句关于爱情关于承诺的句子，春日的溪涧，还在等待鹿群的饮啜。

时光匆匆，追寻与等待的路上，变幻莫测。

所以，有这么一场化不开的迷雾在守候我，是讶异我要探究真相，是必然我只能无语踏闯，是宿命，我正好自投罗网。

风来浓雾未散，峰峦叠幛，迷离扑朔，山重水复。

人生，有太多的风景无法看透。我的裙裳我的脸庞我的长发，任由风的方向。雪，下过一场又一场。我的心原，覆羽着一重又一重的感动，我的世界，却始终收藏着如莲的剪影。其实，我从来都知道，现实与梦境的距离，是不用去追赶，梦着的念与念着的梦，就是一种略带疼痛的心甘情愿，就是一朵莲前世的盼望，可收不可放。

有的遇见，象夏日午后的两朵云，在遥望中开始，在华丽中守望，在虚幻中泪流。雷声滚滚，散去无痕。

雾，是凡尘的月影。

我会挽起长发，把留恋的风景风情匀开在轩窗下，在雪未化尽的幽冷间转身，车厘子样的红围巾阻隔着冰霜，我持我柔善消瘦着离开。都说人淡如菊，而我走过的山河经历的故事也会淡如菊吗？我不知道。只是，我的行囊，多了一本诗集，在晓镜中沉默，在月影里沉沦。

雾，为什么还不散？

冬天，是萧瑟的，却又是属于童话的。它可以尽失葱翠，可以枯萎凋谢，只需静立听风语，或素手拈旧枝，万般柔美又立马眷宠西风瘦马，于是，我进入自己的童话，瞬间就忘了这是迷途还是归途，任何一种解释都是那么微不足道。

雾不散，我的脚步可改方向。下山追风，风在耳边呼啸，我扬起头，泪仍止不住奔流，比云雾更迷茫比烟花更寂寞的心丢下顺流而下的时光。

锦瑟年华投下了黑白的影，这条长长的路径，幽深寂廖，我闻着光阴的味道听着溪涧的声音，我深知，雾是天上月，空中云，道上烟，泉中水。远方人，是不是海上人，心上人？我不知道，我只想迅速沉入幽蓝海底，做一尾鲸，呼吸温柔或辛辣，无人问津，无人知晓。

往下走，我的体力可济，我开始奔跑。八月长安在巜最好的我们》里的一句话一路跟随：我真的什么也没有想，所以那种感觉，那种朝着一个地方疯狂奔跑的感觉，累到痛，真好。

或浅笑，或泪涌，无关这场迷雾，散与不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