公子,还是我给她取的名字。大家都觉得无比贴切,于是就这么叫了好多年。一想到这个名字,就好像看到她叉着腰站在自己宿舍的门口,裤腿卷到膝盖上面,整个人透着随性的帅气。
那是开学的第一天,9月的上海仍然很闷热。我们的宿舍朝南,她的宿舍朝北,正对着。两间宿舍的门窗全部打开,站在那门口,确实是要凉快一点。然而她就那么卷着裤腿叉着腰站着,却不是每个女孩子都干得出来的事,于是这个画面就这么定格在我的记忆中了。
彼时大家都刚刚认识,除了一个中学就住宿的上海同学外,其他人全都是第一次离开自己的家,与同学朝夕相处。大学生活,其实很多人没有预想到的挑战是如何与完全陌生,个性和习惯不同的人共同生活在一个空间里面,尤其是女生扎堆的地方。然而公子给人的感觉是平和的,舒服的,没有任何小女生的诉求,也没有任何情绪的波动,很快地,她就成了套间里面五个房间最受欢迎的人。很多人都觉得可以很舒服地跟她聊天,甚至有遇到知己的感觉,包括我在内。
我大概是在大二的一个学期时候,开始跟她走得很近了。这个近,体现在晚自习之后,两个人会相约着去操场散步,天南海北地聊天。聊的大多是我的事,以及她身边其他人的事。她可能也有困扰,大多来自于她的舍友。这个舍友跟她非常不同,跟我们也非常不同,她有着波澜壮阔的感情生活,相爱、分手、对方试图自杀,重新合好,再分手,让我们旁边的人困惑不已。这些情感互动,也多少影响到做为舍友的公子。有些时候,她可能是极为不舒服的,然而她只是跟我象说故事一样表述这些事情,很少提到她自己的情绪。
我慢慢感觉到,公子她从来不说自己的故事,也不说自己的喜怒哀乐。她的平静,给那个时候整天大惊小怪的我们带了安定感。我也慢慢地感觉到她的朋友很多,因为她总是说起她们的事。后来我明白两个人的亲密程度是看两个人能谈什么样的话题,如果永远只能谈其他人,那么你们可能永远无法真正地走近彼此。当然那时候并不懂那么多,只是下意识地觉得和她就始终是卡在同学关系了,是无法成为闺蜜的。尤其是到了大四,另外一个女同学,对公子特别地好,在公子失恋和考研的时候,她带着公子搬了出去住,天天给做好吃的。奇怪的是,毕业之后,两个再无直接联系,似反目了一般。而公子什么都没有说过,我们也不敢问。可能她就是那样,你接近她,她来者不拒,你离开她,她也一切如常。她不会主动接近你,她自己的需求是什么呢,那些挫折挑战烦恼苦闷她都是怎么消化的呢,我始终没有明白。
毕业以后,我们都留在了上海这座城市。我还是喜欢和她相处,也和她保持着比较近的关系。我看着她找了一个相知相爱的老公,找了一份体面的工作,有了温馨的小家。我自己也结婚了,喜欢四人行的感觉,就经常去她那里蹭饭。她自己不太会做家务,但是她老公很会烧菜。先去宿舍蹭,然后去她在虹口的小窝,然后去她在浦东的大房子。她老公也是温和的性子,俩人都是福建人,于是我们四个人在她那里喝功夫茶,打80分,我和她配合得很好,总把两位男士杀得片甲不留,叫苦不迭。
但是她从来不会来我家玩,我也不知道是为什么。但是我说去她那儿,也就去了,她永远也不会表示出不欢迎。不知道从什么时候开始,我也很少再往她家去了。她生了儿子,我生了女儿,两个人越来越忙。有时候会相约带孩子一起出来玩,她的父母、她的婆婆我都认识,都是温和善良的人,我始终觉得跟她的一家人都比较亲近。我特别希望能跟她做邻居,彼此有个照应,暑假可以把孩子放心地放在她家跟哥哥玩。当然这只是我个人的想法。我们各自买了新房子,她在浦东,我在浦西。有时她会主动跟我打电话,聊聊近况,说说孩子的事,说说老公的事,也说说其他同学的八卦。最近几年她工作变动了,跟我有了工作领域的交集,也会讨论工作上的事。然而更多的时候,是大家各自忙自己的。我始终觉得跟她的友情,有一大部分是我的一厢情愿。她总是那么平和,反而就有了距离。
然后就是某一天,接到另一个女同学的电话,说她走了。我无法相信这个事实。这个同学跟她在同一家公司工作,所以第一时间知道了情况告诉我。我联系了她老公,他在电话那头哭,我不知道该如何安慰他,也不知道该以什么样的心情去面对。再看到她的儿子,我只觉得一张脸象极了她,心中只有苦涩。
很多日子过去了,我却仍然会经常想起她,有时会恍惚看到她的样子,有时会觉得听到了她的声音。我回想很多,试图理解她为什么会做出这样的选择。也许她其实也有很多情感的诉求,但是她从来都不表露。外表风平浪静,所有的东西都积累在她的内心。只是到底她是怎么想的,她承受了多大的压力和痛苦,我们永远也无法知道了。同学全都悲哀过一阵,但是我总感觉她们可能不会象我这样难过,我也不知道该如何和别人谈起她,因为每个人感受都不一样。身边的朋友也觉得不太理解,为什么你如此记怀。我真的不知道什么才是正确的方式去面对一个熟悉的人的死亡,虽然我从来无法真正地走近她的心,但是在我心里,她永远占据了一个重要的位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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