以结婚为目的的恋爱是一场战争——读张爱玲《倾城之恋》

以结婚为目的的恋爱是一场战争——读张爱玲《倾城之恋》

每每读张爱玲的小说，总能感受到一种近似残酷而又无比现实的婚恋观念。

以至于头脑中常出现这样的问题来自问自答，假如我在十六七岁时，读的书的不是金庸古龙和琼瑶，而是张爱玲，那么现在的我会成为谁家妇？

这个问题无聊而幼稚，我们在每个人生阶段中都有不同的爱好和见解，同是一本书，几年前和几年后看到的感受的也许会截然不同。

《倾城之恋》被拍成电视剧，我只看了几分钟。原因是电视剧里的白流苏、范柳原和自己想象中的格格不入。

白流苏，一个旧式大家族的女儿。结婚没几年就离了婚，七八年来一直住在娘家。

那个时代的传统女性就算有能力，也不能抛头露面的出去找事做。

白流苏家族也算是书香门第，祖上是在前朝中过举人，做过文官的。白流苏就连出去交际也有失“大家闺秀”的身份。

她只能日复一日年复一年的待在拥挤的大屋里，忍受着哥嫂的冷嘲热讽，明里暗里被骂做“吃白饭”和丧门星。

再次嫁人为自己的生活求得保障，是白流苏唯一的出路。

范柳原的出现无疑让流苏看到了一丝曙光。

范柳原的父亲是一个著名的华侨，有不少的产业。范柳原今年三十三岁，父母双亡，他原属于是私生子，一直被养在英国。他父亲去世后，大太太只有两个女儿，他这才被接回继承了父亲的产业。

“由于范柳原孤身流落在英伦，很吃过一些苦，继承权也得来不易。至今范家的族人还对他抱着仇视的态度，因此他总是住在上海的时候多，轻易不回广州老宅里去。他年纪轻轻的时候受了些刺激，渐渐的就往放浪的一条路上走，嫖赌吃着，样样都来，独独无意于家庭幸福。”

可以这样说，范柳原是一个年轻多金又单身的浪荡公子。

想要把这样的人物绑进婚姻中，非要费一些手段和心血不成。

白流苏虽然已经二十八了，却看起来依然年轻貌美，原文中这样写：

“她那一类的娇小的身躯是最不显老的一种，永远是纤瘦的腰，孩子似的萌芽的乳。她的脸，从前是白得像瓷，现在由瓷变为玉——半透明的轻青的玉。下颌起初是圆的，近年来渐渐尖了，越显得那小小的脸，小得可爱。脸庞原是相当的窄，可是眉心很宽。一双娇滴滴，滴滴娇的清水眼。”

白流苏和范柳原相识在流苏妹妹的相亲席上，为妹妹相亲自己却夺得了范柳原的好感，为此她在这个家更难容身了。

“她不是有意要搞砸妹妹相亲的，但无论如何她给了她们一点颜色看看。她们以为她这一辈子就这样完了吗？还早着呢？”

白流苏要为此赌一把，所以当徐太太邀请流苏同去香港的时候，流苏就隐隐猜到了之中有范柳原的意思。

白流苏和范柳原的交往有些两军对峙的意味，谁也不肯先低头，就怕成了对方的俘虏失了自己的优势和原本的目的。

范柳原不承认是自己托徐太太把流苏请来上海的，而流苏也一味的装傻充偶遇。

范柳原带流苏吃喝游玩，只是想征服一颗中国传统女性的心，他毕竟从没接触过像流苏这样的女性。

范柳原是情场老手，从他跟流苏说的话中可窥一二：

“有些傻话，不但是要背着人说，还得背着自己。让自己听见了也怪难为情的。譬如说，我爱你，我一辈子都爱你。”

“一般的男人，喜欢把好女人教坏了，又喜欢感化坏的女人，使她变为好女人。我可不像那么没事找事做。我认为好女人还是老实些的好。”

换做一般女人，肯定早就投降了。流苏可是一个精明的上海女人：

流苏心想：你最高的理想是一个冰清玉洁而又富于挑逗性的女人。冰清玉洁，是对于他人。挑逗，是对于你自己。如果我是一个彻底的好女人，你根本就不会注意到我。

“你要我在旁人面前做一个好女人，在你面前做一个坏女人。”柳原想了一想道：“不懂。”流苏又解释道：“你要我对别人坏，独独对你好。”

此刻流苏心里明白的很，范柳原并不是真的爱她。

柳原道：“你好也罢，坏也罢，我不要你改变。难得碰见像你这样的一个真正的中国女人。”

流苏对于范柳原是具有新鲜感的，她不同于自己所接触的西洋女人或者中国洋派女人。

两个人彼此心里明镜似得，你攻我守。

范柳原是恋爱高手，他讲起自己的身世或许是为了激起流苏内心的同情与包容。

他跟流苏说：你如果认识从前的我，也许你会原谅现在的我。

他思索了一会，又烦躁起来，向她说道：“我自己也不懂得我自己——可是我要你懂得我！我要你懂得我！”他嘴里这么说着，心里早已绝望了。

范柳原并不真得希望流苏懂他，他只是希望流苏这个精明的女人能够早早对他交枪缴械。

越是难征服的女人，在他内心会造成一种错觉，以为自己深深的爱上了她。

对于范柳原的绅士作风，流苏理解为他喜欢精神恋爱。

可她总是提心吊胆，怕他突然摘下假面具，对她作冷不防的袭击，然而一天又一天的过去了，他维持着他的君子风度。

范柳原对流苏的攻势没有进展，他就换了一个方式。他开始故意晾着流苏，和另一个印度女子打得火热。

其实在恋爱初期，放出这个招数还会有一些意外收获的。

比如一个女子被一个男子追求的正火热，那男子忽然就冷淡了下来去追别人，被追求的女子会有失落的感觉。等不了几天，那男子再重新来献殷勤时，被追女子态度会比之前好很多，一下子就追到手了也不一定。

没过几天范柳原又和流苏和好了。

流苏这样想：

“他使她吃醋，无非是用的激将法，逼着她自动的投到他怀里去。

她早不同他好，晚不同他好，偏拣这个当口和他和好了，白牺牲了她自己，他一定不承情，只道她中了他的计。她做梦也休想他娶她……很明显的，他要她，可是他不愿意娶她。

流苏的目的是让范柳原娶她，范柳原的目的是要得到流苏却不打算娶她。

一天深夜范柳原给流苏打电话说“我爱你”，他给她念死生契阔，与子成说，说生死离别是大事，人太渺小，对于自己的命运是做不了主的。

流苏终于怒了：“你干脆说不结婚，不就完了！还得绕着大弯子！什么做不了主？连我这样守旧的人家，也还说‘初嫁从亲，再嫁从身’哩！你这样无拘无束的人，你自己不能做主，谁替你作主？”

柳原冷冷地道：“你不爱我，你有什么办法，你做得了主么？”流苏道：“你若真爱我的话，你还顾得了这些？”柳原道：“我不至于那么糊涂。我犯不着花了钱娶一个对我毫无感情的人来管束我。那太不公平了。对于你，那也不公平。也许你不在乎。根本你以为婚姻就是长期的卖淫——”

这两人都互相把彼此看的透透的。

后来流苏从香港回到了上海，张爱玲在文中这样写：

一个女人上了男人的当，就该死；女人给当给男人上，那更是淫妇；如果一个女人想给当给男人上而失败了，反而上了人家的当，那是双料的淫恶，杀了她也还污了刀。

流苏自认为自己是第三种，虽然她和范柳原并没有发生实质的关系，但是范柳原刻意而为造成的流言已经流传出来了。流言说他们已经同居了。

白流苏再精明，还是抵不过范柳原。

后来范柳原拍电报给流苏，让她再去香港。她感觉自己受到了莫大的侮辱，自己就这么下贱吗，叫她去她就去？

“这一趟，她早失去了上一次的愉快的冒险的感觉。她失败了。固然，女人是喜欢被屈服的，但是那只限于某种范围内。如果她是纯粹为范柳原的风仪与魅力所征服，那又是一说了，可是内中还搀杂着家庭的压力——最痛苦的成份。”

流苏只能再次怀着赌博的心态去了香港，两人正式同居了，租了房子请了佣人。

同居一个礼拜范柳原就有事要去英国。

如果不是那场战争，范柳原和流苏的关系也只能这样了。

范柳原是没有长性的人，那时他们并没有多爱彼此。流苏有可能只能沦为他众多情妇中的一名。

“她怎样消磨这以后的岁月？找徐太太打牌去，看戏？然后姘戏子，抽鸦片，往姨太太们的路上走？她突然站住了，挺着胸，两只手在背后紧紧互扭着。那倒不至于！她不是那种下流的人。她管得住自己。但是……她管得住她自己不发疯么？”

香港的一场轰炸改变了白流苏的命运，范柳原没走成。

在死亡随时来临的那一刹那，她只有他，他只有她。

他们把彼此看得透明透亮，仅仅是一刹那的彻底的谅解，然而这一刹那够他们在一起和谐地活个十年八年。

白流苏和范柳原终于结婚了，在乱世中登报申明一下也算是正式结婚了。后来回上海才补办了酒席。

白流苏和范柳原的爱情，可以说是香港的沦陷成就了他们，倾了一座城，成就了一段恋爱。

《倾城之恋》中白流苏和范柳原的爱情并不像其他爱情小说中的故事，两人彼此算计彼此防备，没有一丝恋爱男女该有的山盟海誓，天长地久，非君不嫁非女不娶。

但这样的故事却给人极度真实的感觉，他们的爱情就像一场战争。在这场战争中你攻我守，以守为攻，变换策略再次强攻，白流苏最终赢得了这场以结婚为目的的恋爱战争。

故事的结局看似大圆满，却丝毫看不出欢喜的氛围。

“柳原现在从来不跟她闹着玩了。他把他的俏皮话省下来说给旁的女人听。那是值得庆幸的好现象，表示他完全把她当自家人看待——名正言顺的妻。然而流苏还是有点怅惘。”

流苏通过婚姻得到了下半辈子的生活保障，可她的心还是空虚的，她的爱情并不圆满。

当一个女人把自己依附在一个男人身上时，注定不会收获多大的幸福，这是那个时代女性的悲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