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一船大饼子
清远是一个小村镇,镇上的人大多是祖辈就居住在这里,各家关系和睦友好。人们一脚踏出门槛便走进了别人家院落。若非冬日寒凉,连草屋都是不需要的。在夏季,他们过着以地为床,以繁星为被的生活。人们物欲淡泊,对外地人有一份天生的抵触。这里唯一的外地人是一个名为向来的姑娘。
此女生得极美,常惹得身边女子艳羡不已。一双美目像住着一汪清水,流转之间惹人魂牵梦绕。尤其是那张小嘴,仿佛刚盛开的玫瑰花,娇艳欲滴,这张嘴说出的话又常常让人如三月春光拂面,分外暖和。两腮微红,使得整个人秀气又充满活力。平日深居简出,人前一席素色衣裙把人衬得更是清丽可人。总之,村中男子常常流连门前,女子口里心里也时时念着她,并盼望着有朝一日也生得如她般可人。大概正是由于长相出众,所以大家对她格外的喜欢。
清远是一个幽美的地方,清远白天阳光明媚,到了晚上,月光也比别处更清幽更明朗,星星扑闪扑闪的大眼睛更是比别处更加动人。所以,不管夏日还是冬天,人们都喜欢坐在月光下聊家长里短。偶尔也猜想这个外地姑娘的生世来历,并不能聊出个什么来,只当是过个嘴瘾。
一个冬季下雪的夜晚,冰凉的大雪花纷纷扬扬地落下来,瞬间就在地上铺了厚厚的一层。可是,并不寒冷,只是偶尔起风,吹得人微微发凉。甚至,小孩们在雪地上跑得不亦乐乎。一个粉色衣服的小女孩捡起一个雪球小心翼翼地摁在鼻子上,嘟起粉粉嫩嫩的小嘴巴,模仿动物做出可爱的姿势,惹得大家笑开了花。一个调皮的男孩子捡起一大团雪球扔在旁边大人的怀里。“你个淘气鬼——”坐着聊天的大人随手抓起一团雪就朝小孩扔去,小孩身子一斜,头一偏,“啪——”雪球轻脆的声音正好落在对面发笑的人怀里,那人眼睛一瞪,鼻子一哼,捧了一大捧雪朝扔雪球的人走去,这一来二往之间,人们笑在一起,闹成一团。
“我们去叫向来姑娘一起玩吧。”“行。”于是,几个年轻姑娘一路谈笑着深一脚浅一脚朝村子尽头走去。
嘭嘭嘭——“向来姑娘——”敲门的女子一边敲门一边喊,声音逐渐变大。风吹过,呜呜的声音穿过房顶,树枝被雪压断的声音清晰地响起。
“睡着了吧。”
“会不会出了什么事?”
“咱们别打扰向来了。”
“嗯——出事怎么办呢?”
“要不——进去看看?”
“不好吧——行——吧——”
“还是看看吧。”
木头门轻而易举地便被推开,“啊——呀——”惊讶的、恐惧的、令人发憷的声音突然响起,一群人站在门边,张大嘴巴,瞪圆眼睛。屋子里亮如白昼,温暖如春,丝丝缕缕的光线缠绕涌动。屋子中央是一张能睡下三四个人的木床,床上安静地睡着一个女子。一身洁白的衣裙,面容清丽,闭着眼睛对一切恍若未闻,隐隐约约能看见纤长的睫毛投下的暗影,像半睁着眼睛,似睡非睡。可是,可是那只闭着的眼睛旁边俨然是一个看不见头的洞,那洞耀眼夺目,源源不断的白光涌出来。这个平日美丽的姑娘居然少了一只眼睛。风呼啸而过,吹得人们心里凉飕飕的,只是屋子仍然暖和。
“妖——妖怪——”不知道是谁说了一句,人们慢慢清醒过来,双腿颤抖得不能自已,阵阵凉意随着光线的增多而堆积,简直要将人冻僵了。姑娘机械地拖动着两根腿,一步三喘气朝门边移动。
在雪地玩闹的人们见久等不来,索性边玩边朝这边移过来。快到小屋边上,见到几个姑娘坐在雪地上,大口大口地喘气,一双手抖成了筛子。来人将她们扶起,却怎么也站立不稳,像木偶人,直往一个方向歪,一双眼睛无力地、惊恐地望向几步远的屋子,哆嗦着嘴半天合不拢。
“这是中了什么邪?”
“向来姑娘呢?”
“莫不是——出了什么事?”
人们一边七手八脚地把她们扶起来,一边不住地问,几个男子像突然想起了什么,赶紧朝木屋跑去。门还没来得及合上,被风吹得开开合合的门活像一个听话的木偶人。男子推开门,猛地顿住脚步,眼睛一翻,顺着门板往地上滑去。
“怎么了?”还未跟上来的人群迅速跑上前。时间好像突然静止了。站到门边的人一一停下动作,或是张大嘴巴,或是瞪圆眼珠子,或是伸长脖子,一个个成了矗立在门前的石像,默然无言。屋里屋外都陷入一片寂静的气氛之中,只听见呼哧喘气的声音,光线流动的声音,雪簌簌落下的声音。
“这——这是妖怪啊——”有人逐渐恢复意识,说话结巴。人们竭力屏住呼吸,走近温暖的小屋,贴近床边,望着还未醒来的人,望着空无一物的眼眶,望着眼眶连着的光线穿透屋顶,直指空中那轮明朗的月亮。
“莫非——月亮是她的眼睛。”
“不,她是想把月亮吃掉啊。”
“不会吧,向来姑娘平日对我们也是极好的。”
“怪不得她平日不出门。”
“她睡着了。”
“对——”
“除——除掉她——”
人们聚拢轻声讨论着主意,黎明在天边漏出一条白线,月亮暗下去几分,屋里的光线似乎逐渐减少了。人们心里的恐慌越来越密集。
“先取了她的眼睛。”
“行。”
“好……
人们拿定主意,勉强站稳了脚。空气里寒光一闪,“啊——”一声刺耳的惨叫穿破光线,穿破寂静的夜,穿破黎明前的光,人们心里一阵哆嗦。拿刀的大胡子双手颤抖,刀哆哆嗦嗦地不知从何处落下,旁边的人拼命稳住身形,从大胡子手里勉强接过刀,朝涌出光线的眼眶扎去,“啊——”凄惨的叫声重重地穿破人们的心脏,连挂在天上的月亮似乎被划成了两半。空气骤冷,人们紧了紧身上的衣服,寒风刺骨,屋外的雪越下越大了。
“快——要醒了——”刚才还在瑟瑟发抖的几个女子,此时已平缓了呼吸,只是脸色苍白得像一张纸,一把捡起落到地上的刀,狠狠地,用尽全力插在那只空荡荡的眼眶上,刀戳进血肉钝重的声音在空气里响起,睡梦中的女子呻吟声越来越弱,断断续续,伴随着若有若无的呼吸。突然之间,月光一点一点消失,像一颗星星藏匿在云层之后。屋里屋外寒冷噬骨,雪花像冰雹一样砸下来,马上就积了七八尺厚。人们惊慌失措,纷纷逃窜,双脚却被雪陷住,挣脱不开。睡梦中的女子挣扎着坐起,一双美丽的眼睛血肉模糊,隐隐约约还透出一丝光,血泪一行连着一行糊住了洁净美丽的脸。人们大声地谩骂来压住内心的恐慌,急促的喘息声不绝于耳。刺耳的内容像水一样泼向床边的女子。
风吹起染血的素衣裙,“你们以为与你们朝夕相处的是谁?她是这世间唯一的神。她在用她的命守护你们,只为换来你们的平安喜乐。”
相传千年前的一场浩劫,神界为保护人间,纷纷殒命。唯有西海龙王与人间女子相爱,留下一女,住在人间,故神界得以留下唯一的神脉。
雪越下越大了,转瞬之间便没过腰,人们左右扭动身子,眼神由凄哀变得惊恐,逐渐开始抓狂。他们伸出比铁爪锐利的手指,牢牢拽住向来的裙边,缚住她的胳膊,喉咙里发出带着颤音的哀求。她那只尖利而美丽的眼睛睃了众人一眼,悠悠地叹了口气。眼中的光越来越剧烈,像熊熊燃烧的火焰,驱散漫天的寒冷,融化困住人们的大雪。在人们愈发剧烈的欢呼声里,她消失在明亮的光线里。
世间的最后一个神就这样消失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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