今年春天，家里人说什么也不让我在铝业公司的电解车间干了，原因就是在电解车间干电解工对身体损伤很大。以前老婆也不止一次地劝说过我，可我觉得四十多岁的人了，又没有什么手艺，很难再找到合适的工作了。尽管干了十多年的电解工，身体出现了很多不适，可为了电解工的高工资，我还是在坚持着。
老婆见她一个人劝不动我，有一天晚上专门把我的哥哥姐姐，她的哥哥弟弟叫到我家里劝说我。记得那天晚上，她哥哥对我说：“你干了这么多年电解工了，不能再干了！你要是有个三长两短，是对我妹妹不负责！是对这个家不负责！”
老婆更是守着大家撂下狠话：“你要再干电解工，你自己过，我领着儿子走，你累瘫了我可不给你端屎端尿！”
后来，我在铝业公司离职后，本来想再找别的工作，可别的厂子招工的人一听说我以前干过多年的电解工，纷纷拒绝。他们说：“你干了这么多年的电解工，骨头早就酥脆了，万一磕着碰着伤着骨头了，厂里不是自找麻烦吗？”
还不到五十岁，儿子还没有结婚，用钱多的地方还在后面，能在家心安理得吗？
没办法，我只好早晨去镇上的劳务市场找活干。
1
听人说在劳务市场找活干，去的越早越好干。所以，第一天我不到5点就骑着电动车来到了劳务市场。没想到，我来的这么早，劳务市场已经聚集了好多来找活的农民。
来找活的都是附近村子里的中老年人。在和他们聊天中得知，在这里的劳务市场，来找活的农民的岁数大多数没有低于五十的，因为那些有技术，年龄小点的都进了厂子。而且也找不到啥好活。好活还用到劳务市场上找人吗？所以劳务市场上的活都是些又累又脏的活！
“要十五个去邹平工地上干小工的，谁去？”
我一听到开劳务市场的老板冲人群咋呼，连忙举起手喊：“我去，我去！”
我挤到老板的桌子前登好记。老板说一天一百，车接车送。可能老板看我是新来的，又嘱咐我：“到了那里好好干活，要是活干不好，让人家挑出毛病来，拿不回钱来，咱就白干了！”
我有些纳闷，老板咋呼要十五个去邹平干小工的，那么多来找活的，可只有五六个人来找老板登记。
“还有没有去的？”
老板又冲人群咋呼。有人问：“在室内干还是在室外？”
老板说是砌院墙。有些人小声嘀咕：“这么热的天，在太阳底下干活，一百块钱，再扣除十块钱的劳务费谁去谁是傻瓜，待会看看还有没有轻快点的活再说！”
老板看看没有人来登记，有些恼怒：“都不去是吧？好！我从别的劳务市场协调几个干活的，我就不信了，没有地瓜就做不成饭了！不过咱可先小人后君子，丑话说到头里，以后要是有挣钱多活又轻快的活，别怪我不安排你们！”
老板的话起了作用，又有几个中老年人凑过来登上记，总算凑齐了十五个人。
然后老板领着我们来到路边的一辆面包车前，让我们上车。我以为老板会安排两辆面包车，所以那十多个人争先恐后地钻进面包车时，我站在一边没动。
“还不上车，等谁呢？”
老板咋呼我。我问老板：“十五个人就这一辆面包车？”
老板冲我翻翻白眼，回答：“不一辆还几辆？”
我冲车里看看，又问：“这额载七八个人的小面包，这么多人挤着多危险？况且也挤不上去呀！”
“怎么挤不上去？十多个人又不是拉了一回半回了，到了你这儿了就挤不上去了？”
老板看我站着没动，没好气地又冲我说：“要去赶紧上去，这是让你去挣钱，你当去享福呢？嫌好嫌歹的事事可不少！”
2
我挤进面包车，里面早已经人挤人，连一点缝隙也没有。由于人多，最先上去的几个人还可以勉强坐在座位上，后来上去的别说坐了，站都站不起来。
面包车开始行驶时，我打开车窗玻璃想透透气，因为车里又闷又热，还有一些令人窒息的味道。
“那谁，把车窗玻璃拧上去！”
司机从车内后视镜看到后命令我：“这要让交警看到咱车里有这么多人，不但要罚款，咱们谁都走不了！”
好不容易到了邹平的工地，我下车活动活动麻木的四肢，猛看到有一个七十来岁的大叔下车的时候趔趄了一下，差一点摔倒。
“大叔，您这么大岁数了也出来打工？”
我上前几步，扶住大叔问道。
“不出来打工没钱花啊！没办法。”
大叔手里提着一个灌满水的塑料鼓子，拧开塑料鼓子上的盖，仰起脖子喝了几口，用搭在脖子上看不出颜色的毛巾擦了擦嘴叹道。
通过和大叔聊天中得知，大叔今年七十岁，姓王，但看起来身体比我要健壮的多。他一家五口，老伴和儿子儿媳，还有个大胖孙子。儿子和儿媳在邹平的一个公司的流水线上干活，老伴在家烧火做饭，照看孙子。今年春天，儿子在邹平订上了房子，东凑西借好不容易付了首付。不过，光房贷就要还四五十年。
“他自己都顾不过来，还能顾上我们老两口？”
当我问起王大叔这么大岁数咋不在家养老时，他叹了口气。
王大叔说：“在咱们农村还不都是这样吗？别说我今年七十岁了，为了生存，给子女们减少点负担，比我大的都有出来找活干的！什么时候干不动了，躺在床上了，什么时候散伙。咱们农民命苦啊！你看看人家那些吃工资的，六十岁退休了，每月拿着六七千的退休金，有的甚至拿着上万的退休金，吃喝聊天，养鱼栽花，跳跳广场舞，打打麻将，下下象棋······”
“不是说咱们农民过了六十也有养老补贴吗？”
我打断大叔的话，问他。
“那点钱一家人买盐吃都不够，你要指着那点钱养老过日子，还不饿干了牙吗？”
3
工地上的工头来到我们跟前，安排我们这伙中老年人有推灰的，有搬砖的。当安排到王大叔时，问他你这么大岁数了能干得了吗？王大叔拍拍胸脯，生怕工头不给他安排活，抢着说：“别看我岁数大，啥活我都能干，一点也不比这些年龄小的干的差！”
工头说那好，你伺候两个技工，连搬砖带锄灰，要是供不上趟我可扣你工钱。
“您瞧好吧！”
王大叔对工头保证：“一点都给你耽误不了事，保准能拱上趟！”
可是，开始的时候王大叔还能把砖灰运到砌墙的师傅跟前，到了十点来钟，天热的像蒸笼，我听到他伺候的那两个师傅不是咋呼要砖，就是咋呼要灰，把王大叔忙的顾得了头，顾不了尾，脚步也迟钝了，喘气也粗了。
其实不光是王大叔，其他人也是累的满身汗水，气喘吁吁，但还能勉强拱上砌墙的师傅用砖用灰。年龄不饶人，毕竟我们都是些中老年人啊！
“这么干不行！”
终于，王大叔伺候的那两个师傅沉不住气了，把瓦刀扔到灰斗里，从架子上跳下来，边走边不满地嘟囔：“砖灰供不上我们用啥砌墙？找工头换人！”
工头急匆匆随着那两个砌砖的师傅过来后问王大叔：“我说大爷，你行不行？能干不能干？”
王大叔还嘴硬，说能干，能干。工头对王大叔说，我也是农村出来的，也知道你们这么大岁数还出来搬砖推灰是家里缺钱，不容易。可是人家这两位师傅也不容易。你说你老人家拱不上人家使砖使灰，就砌不了墙，砌不了墙就拿不到钱，是不？这么的吧，你来了我也不能把你撵回去，你就推着小车打扫打扫落地灰，不过工钱得减半。还有，明天你就不要来了，来了我也不给你安排活。耽误干活事小，你这么大岁数要是出点什么事，我可担当不起！
到了晌午吃饭的时候，我看到大多数来搬砖推灰的中老年人坐在树底下，从各自的书包里拿出馒头，有的就咸鸡蛋，有的就火腿，而王大叔就的却是黄瓜把子。
“烧饼一块钱一个，吃上俩烧饼，喝碗豆腐脑，三块钱吃饱喝足，多舒坦！”
我从不远处的快餐店吃饱喝足，回来看到王大叔还在啃馒头，看着他难以下咽的样子，禁不住说道。
“现在挣钱太难了，尤其我这么大岁数的，找活都没有人愿意要。以前还种着几亩地，农闲的时候找点零活，挣点零花钱，一年下来有吃有喝的，也难为不着。可现在不行了，地都让流转给了种地大户，没了收入，一下子又闲下来那么多人，找活都不好找了。农民，难啊！”
到了晚上我们回到劳务市场，我们每人从老板那里领了九十块钱。而老板递给王大叔的确是五十块钱。
“我怎么少这么多？”
王大叔梗着脖子问老板。
老板没好气的回答：“哑巴吃饺子，你没数吗？你今天干的啥活，人家干的啥活？要不是人家工头心好，早把你打发回来了！”
“那也不能少这么多？同样出去一天，我比人家少挣了接近一半。”
王大叔还是觉得有些亏。
“就这我还没有扣你的劳务费呢！别人都扣了十块钱的劳务费······”
老板摆摆手，又说：“你别不知足了，快回家歇歇，都是乡里乡亲的该照顾的还是要照顾！”
第二天，吃过老婆做的早饭，我骑上电动车向镇上的劳务市场赶去。因为我知道，像我这样的中老年农民的生活没有保障，一天不干活就没有收入。为了生活，不！应该说是为了生存，为了活着，不管多大年纪，哪怕是七老八十，只要还能干动，就得想办法挣钱。
来到劳务市场，听到几个早来的农民老大哥在议论着什么，凑到近前才知道是说的昨天的王大叔。他们说王大叔昨晚回家后，由于劳累过度，得了脑梗，被救护车拉到了魏桥的中医院。
这时，开来了一辆招工的面包车，人群呼啦围上去，打听司机需要干什么活。
不知怎么的，看着这些头发花白稀疏的中老年农民围着老板，陪着笑脸，讨着好，生怕今天活少人多安排不到自己的样子，感到了莫名的心酸。
作者：张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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