麻雀之死

说来这是松林小学三年一班第一次出去秋游的事。松林小学坐落在某个山清水秀的乡村里，民风淳朴，方圆十几公里内的小孩基本都被送到这里。

麻雀之死

方小怡和秦虎是好朋友，两人打从幼儿园就一直在一个班，要说这一个女娃娃怎么和男孩子建立了纯洁的友谊关系，还要从两人学前班时候说起。方小怡有次跟家人出去涮火锅，又麻又辣的正宗重庆风味的，小孩子嘛嘴馋管不住，吃多了，当晚两边嘴角和鼻孔处就冒出了几个大疱疹，并且以迅雷之势蔓延开来，加上微微发痒，所以趁她妈不注意就挠啊挠啊，没完没了，刚涂好的药一会儿就被抹掉了。所以第二天小怡照着镜子，对于上学是很抗拒的。无奈还是被塞进了教室。男孩子嘛，调皮捣蛋的，一看到小怡嘴角的疱疹简直乐开了花，一到课间就过来指指点点。小怡苦丧着脸，快要忍无可忍，她的闺蜜小七，小八无可奈何，只能吹鼻子瞪眼，战斗力几乎为零。小怡猛的想起医生说的话，注意不要让疱疹里面的水溢出来以免感染其它部位，她寻思要不要吓唬下这些小男生。就在这时，秦虎出现了朝他们走来，他的个头在班上算是鹤立鸡群。是不是喝多牛奶了，我就不喜欢那个味儿，小怡在心里低估着，他过来做什么。只见他抓住一个男孩的衣领，像拎只弱鸡般的提了起来，嘴里吼道，"欺负一个女娃子，真是不要脸！"。然后冲着小怡笑笑，没事人似的走开。从那以后，两人关系得到质的提升，小怡的小零小食呀，什么大白兔，大刀肉，辣条子啥的都和虎子共享了，而虎子得了个什么稀奇玩意儿，弹弓，各种玩具不必说，有时候逮着个蚱蜢蜻蜓青蛙也非得给小怡瞧瞧。死的东西还好，活的每次小怡都会微皱眉头，一边还是微笑着回应虎子。

有次虎子和几个哥们课间一起蹿到教室后部去，神神叨叨的拿着一截蜡烛，还有个黑色塑料袋。不一会儿，小七，小八对着小怡努努嘴，一边捏着鼻子一边用眼角示意发出怪味的方向。小怡哼了一声，对着小七悄咪咪的耳语几句，然后两人手里捏着几个纸团和零食口袋往扔垃圾的后部缓缓走去。虎子那伙子恰好在另一边，小怡知道他们的把戏，用刀子将青蛙的内脏给分离出来然后把皮给剖掉放在火上炙烤。当时虎子一伙正将青蛙放在水泥地上，她示意了小七，随即后者便轻轻推了小怡一把。小怡"哎哟"一声径往虎子那伙人倒去，等他们回过神来时，青蛙已经踩成个肉饼了。"唉，小怡，你说你是抽风了还是干嘛，坏我们事！"虎子的兄弟裴峰首先发难，口水都快喷到小怡脸上，小怡一脸“歉意”的瞄了虎子一眼。随即虎子拉着裴峰就往外走，意味深长的盯着小七的手看了一眼。

青蛙事件后，小怡和虎子之间的关系外人看来没什么变化，两人嬉笑怒骂一样不缺。可两人就是觉得不一样了，就像一直喜欢的某首歌，某个系列糖果突然在某天不一样了，不是不喜欢，而是不会充满身心的瞧着它们了。差异本就是天生的。

秋游宣布的时候，大家都是欢呼雀跃的，辅导员在上面布置任务，4人一组，小怡和小八与另外两个男生一组，小七意外的跟虎子一组加上他的兄弟裴峰。秋游定在附近的神庙山，以烧烤为主题。神庙山虽然名字有个"庙"字，只是据说清朝时哪个文人追古幽思确实建过一座古庙，后来怎么没的也不清楚。山不足500米高，平时主要是寻柴火的农人上来约摸频繁些。选的地点是比较平整的一块休息地带，也是平时干活农人的主要活动范围，所以安全可以保障。秋游时间定在周六上午，8点钟正式出发，小怡他们组负责带调料，她负责带辣椒粉，小八家因为没孜然粉，她顺便给带上了。其它组要么是烤具组，蔬菜组，要么是菌菇组，荤菜组，至于家里实在没东西可提供的，就算在人力组了。

神庙山并不远，差不多一个小时的脚程。当天天公作美，秋高气爽，很适合出外逍遥。辅导员，虎子还有几个块头大的男孩子帮忙把烤架，煤炭，和所用的食物顺利搬到所选平地。蔬菜提前洗好，荤菜也已切好只剩下调味。接下来生火和串串儿是技术活，小怡早就见怪不怪了，每年他们家都有几次烤串活动，她早就熟能生巧。辅导员那边正在组合烤具，她和小伙伴将各种蔬菜先倒进食物篮里，有土豆，茄子，香菇，海带，莴笋尖，青椒等等，将切好的猪肉和牛肉片倒进另一个盆子等着辅导员拌调料，火腿片易碎，单独放在另一个小盆子。小怡，小七，小八围坐一起穿着土豆片，放眼望去，真正在帮忙串的大都是女生，男孩子要么在一旁瞎逗女生玩，要么三两个在一旁交头接耳绘声绘色描述动画的某个场景，什么奥特曼的变身啦，什么天马流星拳，不知所谓。虎子和裴峰两人手里揣着个什么玩意儿在那悄悄耳语。小怡和他俩除了早上打了声招呼今天再没说一句话。她只是全神贯注的专注烤串儿，不时和同学打着哈哈。毕竟人多力量大，辅导员那边也开始点燃煤炭，开始第一波烧烤，小怡训练有素的将羊肉串和猪肉串递过去，并示意小七拿瓶啤酒过来防止无名阴风煽大火势救急。辅导员两面都给刷上一层香油，"滋~溜，滋~溜"，如炬的目光齐刷刷钉在肉上似的，舍不得挪开。好些人为了最佳食用效果，硬是拒绝了早饭的诱惑。所以这时肚子的咕咕叫声此起彼伏，辅导员别有意味的笑了两声，随即将第一波烤串分发给大家。各位同学立马以秋风扫落叶之势三下五除二地囫囵吞枣般咽下，辅导员倒是乐呵呵的开始第二波烧烤。很快，带来的各类食材顺顺当当进了大家肚子。索性都席地而坐，欣赏着助兴节目，之前已经商量好，各组都要出一个节目。小怡那组已经商量好演唱曲子，因为喜欢的相约九八是两人合唱，她便怂恿小八一起加入。其它组有跳舞的，有朗诵的，甚至还有绕口令的，虎子他们组只剩小七和同组的女生在那。

这时小七偷偷的向小怡使个眼色示意她坐过来，一边悄悄告诉她。原来虎子他们在刚到神庙山时用弹弓打中了一只麻雀，还活蹦乱跳的，小七本来想让他们放了鸟的。大概裴虎知道小七和小怡是好姐妹，特别警告她如果敢告诉谁那么以后走着瞧。当时虎子也没说话，一把将麻雀揣在衣服口袋，只眯了眯眼。小七说到这里有些吞吞吐吐，她说，刚才去找虎子他们商量表演节目的事，发现他们俩在几颗松树后面又窝在一起，等走进一看，麻雀身上的毛已被拔的七七八八，皮上到处都渗着血，有些已经凝固，那拔毛的四只手上也沾着血泪点点。不过小雀儿仍然还是活的，可以时不时听到一两声有气无力的哀嚎。没等小七出声，虎子已经将麻雀藏起来，裴峰一如往常的瞪着小七，"你怎么又来了，赶快走开"，"我……我……老师说，说……，让我们表演节目来着。"小七有些语无伦次的说完，始终不太敢直视那两人的目光。虎子这时表了态，摆摆手，居然咧起嘴笑了笑，"你不是挺会跳舞嘛，你就代表我们组去吧。找小怡帮忙也可以啊，我们还有点事，就麻烦你了"。小七讷讷地点完头，便转身离开了。

小怡听完小七的叙述，脑海里又闪过那只被踩死的青蛙的画面，有点想吐。其实那晚上她做了噩梦，梦到青蛙变成一只扁扁的青蛙鬼，再不能跳了，真可怜！她顺着小七指的方向望去，发现那个方向居然有一丛烟缭缭升起，不仔细看很可能忽略。她拉着小七往那个方向走去，两人尽量压低脚步声靠近。说时迟那时快，正当虎子准备将一个血乎乎的小东西放到燃起的小火堆时，小怡立马冲过去将小家伙抓过来。裴峰还是心直口快，跳起来指着小怡"怎么又是你们，快他妈还给我"，作势就要上去抢。虎子有些无奈的叹了口气，拦住峰子。小怡不说话，只瞪了两人一眼，便回转身望着手里的小家伙出神。这小麻雀估计还没成年，个头小小的，一个女孩的手完全能裹住它。它身上只残留了几根麻色的毛，有些地方还渗着新鲜的血迹未凝固。可这个丑陋的肉团还有呼吸，时不时的还能听到一丝微乎其微的呼呛。气氛有些尴尬，虎子还是先开了口，"小怡，这麻雀活不了了。而且它是峰子逮到的，你就……"。小怡终于将视线缓缓转移到虎子脸上，"哼，死了也不放过。我没猜错的话，你们是想尝尝野味吧"。裴峰甩开虎子的手，冷不防的推了小怡一下，怒道"老子逮住的，你管不着。别他妈多管闲事。"小怡顺势倒在地上，一边护住喜鹊，一边狠狠的眯着眼瞧了瞧虎子的反应，后者几乎无动于衷。小七也只能干着急，退也不是，进也不是。小怡望着那团肉块出神，用手轻轻捏了捏，似乎还有点气息，不过命不久矣。反观虎子态度后，峰子有些按耐不住地上前一步，想从小怡手里硬抢到手的玩物。小怡对峰子的下一步行动了然于胸，突然举起那团快要奄奄一息的肉团，从牙缝里生生挤出一句话，"峰子，我告诉你，如果你敢抢，我就捏死它，将它捏成碎片。"这时不仅峰子，虎子和小七也都有些懵了。再等众人反映过来时，裴峰明显有些气弱的干笑了两声，"别他妈逗了，你真敢吗。哈哈哈……"，一边扯了扯虎子的袖子想得到一点声援。这时林中吹来一阵风，那堆火突然旺了起来，自顾自的燃烧着，虎子只愣愣的看着火发呆。

突然小怡利索地站了起来，两眼死死的钩住峰子的双目，两人相距不过半米，她将捏着麻雀的那只手缓缓举起来，有些几不可察地扬起了嘴角。然后"吧~唧"一声，几股血水从小怡手里喷射到峰子脸上，身上，甚至虎子身上也有几处小小的血斑。随后小怡将那团血肉模糊的碎块抬手扔进火堆里。然后转身用干净的另一只手牵着小七走了。后者脸色苍白，身子时不时还发抖，像只提线木偶任凭别人操纵着。而虎子堪堪等到小怡和小七走出视线后才缓过神来，准备去拉兄弟一把，他早已瘫软在地。

让人奇怪的是，这次麻雀事件的当事人不约而同的都选择将其烂肚子里，对别人绝口不提。小怡，小七和小八依旧是好闺蜜。至于虎子和峰子嘛，见面了还是得招呼一声。

后来，我想了想，不管承载精神的肉体多么年轻，性别的差异也会刻在骨子里经由某些事件催化而其特质得到辨识吧。也许，麻雀被捏死的那一刻，有某种天真的颤栗与尊严的碎裂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