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时候,我有一只小白狗,俗称中华田园犬。
她周身雪白,有着胖乎乎的肚子,漂亮的一对漆黑眼睛,竖起的尖耳朵,还有一条蓬松的卷起来的大尾巴。
她不像城市里的宠物犬有个亲昵的名字,小白,只是我这样叫她。至于其他人,就是用唤狗的声音来招呼她,来来回回。
在我四面环山的老家,加上附近的几座小村庄里,小白大概是最美的一只田园犬。现在回想起来,如果放在童话世界里,颜值上长大后的小白大概可以媲美《爱丽丝梦游仙境》里面的白皇后。
我不知道小白确切的活了多少岁。小白其实是我奶奶养大的,她来到我身边的具体时间,我已经记不清了,只记得那时我还在上小学。小学五六年级的时候,她已经长开了,非常活泼又任性。
我老家所在的小村庄离学校步行要花二十多分钟,路虽然不远,但因为地处丘陵区,道路非常的绕。而且出村口必经一个树林,路从树林中间穿过,南边是供社神的低矮林子,北边就是埋白骨的高山。这个树林不小,且长着参天蔽日的各种树木,因而经过的这段路,常年阴森。
记得那时候,炎炎盛夏的夜晚,没有电视,没有音乐,有的只是嗡嗡叫的蚊子,徐徐的夜风,璀璨的星空,和家人的陪伴。
可年少时候毕竟贪玩。有一个盛夏的晚上,我和村里的小伙伴们约着一起在村口的稻田和马路上捕捉萤火虫。就是那个晚上,走散的我远远的看见供着社神的树林里闪过一团类似飞鸟形状的彩色光。从那以后,我最怕的一件事,就是一个人走过村口的树林。
不过幸运的是,后来小白的“护送”赶走了我的恐惧。那时小白才刚刚长出了一点大狗的模样,她仿佛对村外的世界充满了好奇。最初她跟着我去学校,我都是捡起路上的石头吓唬她,不让她跟着我。因为在当时的我看来,村外的世界很复杂,有调皮捣蛋的壮实熊孩子,也有盗卖狗的坏人。我怕这么漂亮的小白被别人伤害,怕把她弄丢了,所以我总想把她逼退回去。
不过尽管如此,小白还是死皮赖脸且偷偷摸摸的,成功的尾随我到了学校。小白是极聪明的,尤其在避开我和识途方面。有了第一次之后,她就轻车熟路了。不仅我学校所在的村庄,附近的好几座村庄她都转了个遍。
但好像好奇心被满足之后,她又慢慢安静下来了,除了早上送我到学校,傍晚在村口等我散学回来之外,她都乖巧的在村里呆着。我忍不住笑着感慨:我的小白终于像个大姑娘了!
我们家是个群居的大家庭,爷爷奶奶那一辈子女很多,故而我的堂兄弟姐妹就多了。小白是奶奶养大的,吃宿通常都在奶奶家,并不都是只陪着我的。可我们家所有的孩子里,只有我最粘小白。我最爱逗她,陪她,喂她好吃的,带她四处晃荡。每天从学校散学回来的时候,我最期待且开心的事,就是看到小白朝自己飞奔过来,踮着脚弯着小手儿,舔舔衣角,朝我哼哼叫,撒娇摇尾巴。
虽然是乡下人,但我的妈妈和奶奶都是个出挑的美人,只不过加在一起,就成了中国最常见的冤家婆媳。奶奶性子冷,慢;我妈妈性子热,急。她们相处在一起,俨然就是天雷勾地火。正是碍于这样的微妙关系,我屡次想和我妈妈说把小白接来我家养,最后都不及而终。
不过好在,奶奶知道我们家对小白的喜欢,有时候还是会特意假装不管不顾的,让小白在我家吃宿。小白在我家的时候,我给她安排的房间就紧邻着我的。吃饭的时候,好吃的菜我都要留出一份来给她。冬天的时候,我怕它冷,会用旧衣服搭个暖窝给她睡。夏天的时候,我怕它渴,就用碗装好水摆在门口。
可我没料到的是,小白对我这样的照顾根本不适应。有段时间夜深的时候,我常常在梦中被惊醒。耳边传来一阵咚咚声,一开始我很讶异,后来我就猜到并且习惯了,那是小白在用爪子敲我房间的门。
每次听到这个声音,我知道小白在召唤我,不管多困我都会爬起来开灯。一打开门她就溜了进来,激动的围着我绕圈儿。其实很多次,它都是把我叫醒之后就领着我去了客厅,对着客厅的门嗷嗷叫。我知道,它是想出去。或许田园犬还是喜欢自由自在的吧,后来我也就不再强留它在屋里睡了,因为我知道她反正会守在我家的院前。
小白换过很多次的毛,也生育过小狗娃,甚至也对我发过脾气。可我就是喜欢看着她在阳光下懒洋洋的伸腰或者酣睡,就是喜欢捋她身上柔柔的绒毛,就是喜欢惹她生气逗她咬我,就是喜欢她去山上捉兔子然后衔在嘴里带回家。现在想想,有小白陪伴的时光多美好啊!
可是不管是人,还是狗,都有她的宿命。我的奶奶在我念初中的时候,因患癌症而去世。而小白也在两年后相继离开,成为这么多年以来我一直无法释怀的一件憾事。
那年,我上高一了,小白已陪了我将近十年。我高一的学校,在县城里,离我的小村庄很远很远。我只能寄宿,一个月才能回一次家。
正是这样,我错过了见小白的最后一面。
零八年的冻雨灾害,我不知道还有多少人记得。那段时间四处断电,日月无光。就是那一场冰天雪地里,小白失踪了,离开了我。
说来,我至今都埋怨我的二爷爷。因为他喜爱打猎,趁着冰雪天气,山里的野猪野兔和山鸡都是最脆弱的时候。在那年后元宵还未至的喜洋洋气氛里,他一个人擅自带着小白和家族里另外几条犬上山去围猎。那天傍晚,二爷爷下山回来了,收获了猎物,可我的小白和其它几条犬却不见了踪影。
我的小白是一条上了年纪的狗啊,她不是猎犬,她只会任性的吠叫几声,她的爪子不锋利,怎么能用来对付猎物?那极寒的天气,陡峭的高山上复杂的地形,那山里面甚至还有很多猎人们留下的铁齿陷阱和洞穴。其它的动物面对漫天的白雪会因饥饿受冻头晕目眩而变得脆弱不堪一击,难道我的小白就不会吗?它就那样被遗弃在大山里,在银装素裹的陌生严寒之地!
我的小白不论走的多远,它都记得回来的路。可是那次跟着二爷爷去打猎之后,我等了她好多天,等到年后学校开学了,她还是没有回来。那段时日,每每想到小白,我都会流泪。我怕她踩中了猎人的陷阱,被冻死饿死了…我又怕她是被野猪咬伤了,被雪花刺伤了眼,找不到回来的路。
冻雨天气慢慢好转了,太阳出来融化了积雪,村里的电通了。三月送走二月,四月送走三月。我在学校里,依然在绝望的等着小白的归来。那时候我没有手机,不知道遥远的家里小白是否又回来了,我每天都在盼着回家。
终于,在五月初,我回到家的时候果然听到了关于小白的消息,我乐开了花!
我家里年幼的弟弟告诉我,小白回来了。但是她没有了心智,她疯掉了,家里一个人她也不再认识。我妈妈给她准备了她喜欢的饭菜,她一丁点儿也不吃。回到家没待一会儿她就一直要走,我妈妈和弟弟他们没有办法,只好关了她。之后的几天,小白还是水米不进,什么也不肯吃,还疯狂的用她的牙齿咬家里的门,都咬出了血还是不停的咬……
我妈妈他们真的束手无策。只好打开门放了她。听说那一天下着大雨,被放出后的小白就横冲直撞的往后山的方向去。我弟弟说怕疯傻的小白走了就再也回不来,甚至觉得她快死了。他说他拎起一根长木棍,拼命的想阻拦小白往山里去,可是,他还是没拦住。
小白又一次走了。我回到家的时候一开始心花怒放,看到的却仅仅是我弟弟拍下的一张照片。我捧着照片仔仔细细的端详着,看着小白最近的模样。在新年的那次失踪之后,她的近况。
照片里她的眼角和鼻子上面都是血迹和疤痕,我听我弟弟在旁边说,小白的左前肢瘸了,身上很多寄生虫,很脏。她是自己走回家的,但是每个人跟她打招呼她都没反应,她不认识我的家人,也不肯吃东西。
我不敢去想象,小白失踪的这三个月到底经历了什么,她的左前肢是不是被铁夹给夹伤的。她是怎么在这样恶劣气候下的荒郊野外生存下来的,又为什么没了心智?若全然没了心智,又怎么记得回家的路…她曾经那么聪明漂亮,却变得如此狼狈可怜。
好难过。从那之后,我不得不推测,小白再次从家里离开之后,一定活不久了,她在哪里倒下呢?她的伤很重,她没有心智,饿了好多天……
好难过。
好难过。每每回首这段关于小白的回忆,泪水就好像决了堤的洪水,仿佛有千万只和小白身上一样的寄生虫在啃咬我的心。我永远的失去了她。
难过,好遗憾,陪伴小白的那些年我从来没有想过有一天,我会连将她安葬在自家院里的能力都没有。
我曾经真的很责怪二爷爷,可他是我的长辈,我怨不了他。我只能怨我自己,为什么当初没有不顾一切的爬上山去找小白呢!一天找不到找两天,一座山头找不到找两座,总会找到的……山上的猛兽就那么可怕吗?为什么那时的我那么胆怯。
到如今,再也回不了头了。我心爱的小白,再也不可能有一个温暖的结局。
如果,如果这个世上真的有天堂和地狱,那我一定要努力在死后和小白重聚。希望,她还认得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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