非盗也

作者: 跳出龙门的鱼 | 来源:发表于2022-06-24 12:48 被阅读0次

    非盗也

    喻祥

    我们喻姓,不仅知道这个姓氏的人少,就是知道的也多把“喻(音玉)”读成“余”或者“於”。被读错音的时候,我无法每次都去纠正;但为了避免被写错了姓的问题,我却想了不少办法。因为这个姓氏是我的标识,尤其是到亲朋好友家中行礼的时候,那是万万不能错的。此时,我常常告知对方“比喻”的“喻”,登帐的先生多还是一头雾水,没有反应过来。我又告知百家姓中“戚谢邹喻”的“喻”,更是不知所云。后来我干脆把身份证拿出来,都说是个好办法。没带身份证的时候,我又出奇招,告知账房先生,请把小偷的“偷”的单人旁换成口字旁,就是我的“喻”了。先生多是一愣,随即心领神会,却又常常引得旁边人一阵大笑。

    一笑之余,我突然想到,这个“偷”字为何与我的“喻”字形如此相近,但读音却相差很远,它们之间难道有何不可告人之秘密吗?翻开词典,发现我的这一想法并非空穴来风。《说文》说:“俞,空中木为舟也。从亼,从舟,从巜。巜,水也”。引申意有“捷径”、“直接”。“口”与“俞”联合起来的“喻”字 从口,从俞,表示“直接口头告诉”,本义是直接告知,把情况亲自口头通知某人(不通过中间人转达)。 “人”和“俞”联合起来的“偷”从人,从俞,表示“走捷径的人”,本义是不劳而获的人(不靠自己正当劳动,而是靠直接拿别人财物生活的人)。原来这两个字本是近亲,一个口中说说而已,另一个则直接下手了。于是,我不禁打了一个冷战,这不会是我们家族的某个隐性基因吧?其实这两者也就是个“度”的问题,拿捏不准,后果还真难说。于是我的这个“喻”和“偷”相关联的往事便历历在目了。为了看着顺眼,在下面的文字中,我还是尽量回避这个字眼,但淡化了我的本意,读起来也不好玩了。

    摸牌

    我们村子有个姓许的人,因为我母亲娘家姓许,便认他做叔叔,于是他也就是我的祖辈了。后来,我的表叔又成了他的女婿,他就是我的准爷爷辈的了。许爷爷喜欢玩,说话也很幽默,很得人缘。记得我六七岁的时候,许爷爷大概有四十来岁,那是一个夏天,他穿着一件西装短裤式的短裤,腰上扎着一条军用棕色皮裤带,因为为了玩起来方便,他总是把扑克牌装在裤兜里。他到哪儿,都不喜欢坐板凳,而是喜欢蹲着,这样裤兜里的扑克牌盒就会露出一只角来。一次偶尔的机会,这个秘密被我发现了。大概是常看到大人们玩扑克牌,我们孩子们也就喜欢上了。但由于没有钱买,很少有孩子手里有扑克牌;即使有个别孩子有一副,那也是大人们玩剩下来的,破烂的,多是缺张的。但对我们孩子来说,已经是弥足珍贵了。破烂了,不要紧;缺张子的,就裁一张大小差不多的硬纸,用红色、黑色水笔描上,就可以玩了。

    其实,我的家规还是很严格的。我们家族不知是哪一代制定了家谱,我小的时候家谱有二十代,后面六代分别是“忠厚传家远长”,我是“远”字辈,第十九代。父母对我们的品行要求很严,母亲常把“小孩子家从小看大,三岁知老;从小偷针,长大偷牛”挂在嘴边。许爷爷裤兜里的扑克牌当时肯定对我的诱惑非常大,以致于我要铤而走险,经过再三权衡,决定寻找机会把它摸到手。

    有一天,许爷爷在庄邻二蛋家聊天,我便跟住跟住许爷爷的身旁。他蹲在门旁边,依靠在门窝上,扑克牌盒露了出来,我便靠过去,蹲在他的身旁,希望扑克牌从他的裤兜里掉下来,可是奇迹没有发生。我不敢用手直接去掏许爷爷的口袋,我知道那就是“小偷”了,而且会被许爷爷发现的。大人们聊着天,我也不知道他们说着什么,我的注意力全在许爷爷的扑克牌上。这时,许爷爷也许是蹲久了,腿蹲累了,调整了一下蹲姿,扑克牌有一小半露了出来。我觉得机会来了,便伸手捏住扑克牌盒露出来的角,谁知手刚碰到扑克牌盒,忽然,许爷爷站起身来,说要到知青农场去,便走出门去。

    摸牌不成,回到家里,我决定自己做一副扑克牌玩。按照小伙伴交流的经验,我用丝棉树枝刻出了红桃、方块、梅花、黑桃大小模块共8枚,数字是写上去的,大小王是用从书上剪下来的图贴上去的,于是花了两天的功夫,我就有了一套54张的扑克牌。

    移树

    我移栽的是干学江老师家的苹果树。那是一个春节,大年初一。我大概有十岁了。大人们都在忙着掷骰子、打麻将,孩子们或者围着大人转,或者满村子的玩耍,有几个孩子用自己仅有的几毛零用钱也赌起了钱。我们几个实在是没有事情可做,其中有一个小伙伴说,戴巷干老师家刚栽了一大片苹果树,听说那种苹果很好吃的,我们去拔几棵来家里栽栽,不就有苹果吃了吗?我们都认为是好主意。说干就干,便跑到距离我们村子二里路的邻村戴巷,干老师家的田离马路不远,我们几个顺着田沟,模仿者《地道战》里民兵的样子,弯着腰,一路小跑。到了干老师家的田边,几个人还探出半个脑袋,向四周望望,确信没人,便一跃而起,扑向苹果树。我们都捡小树苗拔,因为小树苗易活。树苗是年前刚栽的,很好拔,轻轻一提,树根湿湿的,只带有少许泥土。我胆子小,只拔了两棵,便第一个回身卧倒田沟里。其他小伙伴陆续都回到沟里,我看他们都拔了四五棵不等,我心里还想再去拔两棵,但实在不敢。等人都到齐了,我们便快速撤出阵地,约好了不准进村,都要从村外直接到自己家的菜园子里,把苹果树栽上。看着栽好的苹果树,想到秋天我们就有自己家的苹果吃了,心里很美,仿佛为家里做了一件大好事。

    可是,第二天,大年初二,中午我回到家里就被父亲狠狠地骂了一顿,母亲说要不是过年,非得吊起来打。原来,干师娘不知怎么知道的,直接找到我家菜园子里,把我昨天刚栽上的苹果树给拔走了。

    摘桃子

    暑假期间,我们几个小伙伴最惦记的就是本村子老刘家的桃园了,这个时候他家的桃子能吃了。老刘是我们村子里最令人瞩目的人,也许是我这么认为的,因为他家是我们村子最早居住的,而且他的祖上据说就是那位和仙人洞神仙有交往员外。他的祖上曾经发达过,看来是真有其事,我记事的时候,他家的成分是富农,我直觉中他家是很有钱的。

    老刘很会侍候桃园,他家桃园很大,有好几亩地,桃子的品种也有几种,像五月红、六月白、蟠桃等都有。五月红,农历五月,也就是午收季节,就成熟了的那种,熟了的桃子满身通红,熟透了的,就会稀软的,适合年龄大的人吃。六月白,农历六月成熟,成熟后除了桃嘴一点红外,通身青白,一口咬下去,脆生生的,满口清甜,而且个头大,一个下去就打饱嗝了,我最爱吃了。

    为了更好地照应桃子,老刘在园子里搭建了一座简易的草棚,中午、晚上棚子里都有人,家里女眷多,在棚子里的多数是老刘自己。老刘的棚子是移动的,哪一片桃子成熟了,他的棚子就转移到这一片桃树的中心位置。

    中午,劳累了的大人们都在午休,该我们几个小伙伴登场亮相的时候了。这种事情,我们常常会安排一个最小的孩子前去打探消息,园子里有没有人看护,谁在那儿,在什么位置,是在睡觉还是在巡逻,这些都是很重要的情报,它便于我们决定下一步采取如何行动,像从哪个方位入园,放风的站在什么位置,撤退的路线,这些都是事先要商量好的。

    四十年过去了,印象中到老刘园子里摘桃子的只有一次了。那天中午,探子来报,老刘在棚子睡着了。我穿着三条襟、短裤,赤着脚,我的鞋子坏了,不跟脚,原本不想参加此次行动,但挡不住六月白的诱惑,便随着大伙儿来到老刘家桃园。我们来到园子西边,园笆石头上的刺针,已被探子清理出一个仅够翻越的通道。他们几个人鱼贯而入,我因为没穿鞋子,等朱瑞先进去把鞋子递给我才最后进去。我们蹑手蹑脚地进了园子,放眼望去,满树都是硕大的六月白,那一个个小红嘴真惹人喜爱。我们蹭蹭地,都上了树,挑选大桃子采摘,真有点像孙悟空在玉帝蟠桃园里干的那事。我把三条襟的下摆掖到短裤里,把桃子从襟口放进去,三个桃子进去就满了。我正准备下树,就听到不远处老刘的声音响起:“你们这些小东西又来了!”吓得我一手捂住胸口的桃子,一手扶着树杈,从树上直接跳了下来,撒腿就往园笆缺口处狂奔,他们几个穿鞋的已经出去了,并且跑出去好远了,没有人想到我没穿鞋子。看着面前的小缺口,情急之下我看准一块石头,毫不犹豫地一脚踏上去,迅速地跳出园外,就在落到地上的一刹那,就觉得脚底一阵钻心的疼痛,我“哎呦”一声,蹲下来一看,脚底上插了一根刺针,我弯下腰,手一伸,牙一咬,把刺针拔出来,一颗小血滴立即冒了出来,接着胸口一松,两只桃子又溜出来,落到地上滚到一旁。到手的桃子不能丢!我强忍疼痛,一哈腰拾起桃子,一瘸一拐地飞速离开老刘桃园。

    窃书不为偷

    “拿小人书”应该是我这个生涯的最后一件事情了,好像自此以后,我便金盆洗手,退出江湖,进入初中,认真读书了。

    因为给我二弟看病,我父母在盱眙县城认了一门亲戚,那是1970年的事情。我喊他们姨夫姨娘,姨父姓王,当时是蹬三轮车的,姨娘身体不好,在家编芦席、敲石子。他们有五个孩子,我依次喊他们大姐、大哥、二姐、二哥、小妹,二哥比我大一岁。因为当时我们家不是一般得穷(其实当时都差不多),热心肠的姨父在带着我父母和二弟往县医院去的路上,便介绍了一位会针灸的老奶奶给我父母,并说这个老奶奶不收钱,买点东西就行了。事实上也正如姨父讲的一样,二弟的病治好了,老奶奶也没收钱,我父母就买了二斤糖和一些茶食、点心之类的,没花什么钱。至此,我们两家变成了亲戚。农忙的时候,姨父带着大姐、二姐到我们家帮忙做农活。农闲时,我父母便带上土产品进城。我陪同的机会最多,因为和二哥年龄相仿,玩得就最好。

    二哥有很多小人书,而且有不少是全套的,我很喜欢看,像《孙悟空三打白骨精》 《杨门女将》 《阿诗玛》  《东郭先生》《八仙闹海》 《女娲补天》 《蔡文姬》 《51号兵站》《鸡毛信》 《李自成》《林海雪原》 等,尤其是《林海雪原》一套6本,是二哥在我五年级刚放暑假到他家玩,和他一块儿到新华书店买的,我百看不厌,他也很金贵。从城里回到乡下,我在小伙伴面前炫耀一番。那个时候,家里能有一门城里亲戚,那是多么令人羡慕的事情啊!当我提到《林海雪原》时,伙伴们个个眼光放亮,纷纷要求我下次借回来给他们看看。我头脑一热,便答应下来。八月份,庄稼收清了,母亲照例又要到姨娘家小住几日,我随着母亲一起同往。一见到二哥,我就和他商量借书的事情,他就表现出不想借的意思,又怕我弄丢了,又怕我弄坏了,又说那套《三国演义》可以送给我,还教我这几天好好看,回去说给小伙伴们听等等,反正不同意借出。几天很快过去了,二哥还不给面子。但在临回家前一天,机会来了,二哥随姨父也走亲戚了,我三借不如一偷,悄悄地从二哥的书箱里拿走了两本《林海雪原》,一本是第四册《智取威虎山》,一本是第五册《将计就计》。原本想给伙伴们看过,下一次再悄悄地还回去。可是,世事难料,两本小人书,一本被小伙伴们传阅传丢了,一本被我小弟弟撕得粉碎,为此我曾哭得死去活来。后来情况记不得了,也没有被父母打的印象了,估计二哥的思想工作被姨娘他们做通了,反正好像二哥没找我麻烦。但如此看来,我还是孔乙己的“窃书读书人的事,窃书不为偷”的理论的践行者,虽然那个时候我并不知道孔乙己奇人逸事。也许正是这一次刻骨铭心的经历,让我下定决心,退出江湖了。现在我和二哥就在一个小区,不过他是物业公司副总,我是小区业主。我曾经问过二哥我拿他小人书的事情,他一脸茫然。

    后序

    “偷窃”原本是一件很可耻的事情,但是如果发生在一个幼稚的孩子身上,又是这么一些零零星星的故事,还真不能用“品行”、“品德”这些大帽子来压下来,就像孩子得了小伤风、小感冒一样,你不能不注意,但是你绝对不能太上纲上线。俗话里有“瓜头李枣,吃了拉到”说法,这还真有点“窃书读书人的事,窃书不为偷”的味道。孩子由于年龄小,世界观、人生观、价值观都没有形成,他们多是凭着感性来处理问题,所以,在他们的世界里,小失误、小问题也算不了什么大不了的事情。这些问题的解决方法,我觉得大人们只要稍加提醒即可,更多的时候还是让他们自己去修复。但是,无论怎么说,我小时候做过的这些“小偷小摸”事情,并没有影响到我成人后的品质,这也应该是一件很幸运的事情了。

    2012.07.06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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