立 青 山

文 | 涂 白

【壹】水生

世人不知，凡界到神界，仅隔一道水。

水有名，曰哗粼。浩渺无边，有光芒溢出，莹莹流淌，远望似银河挂空，涉水而过又如星月围绕。

哗粼能集凡间万象，与神界天池相连，水化荧雾，护神界之灵，做帘，圈无边神界。千万年来，护神界安定，他界无敢犯者。

岐灵由哗粼之水滋养，结神之运，合光之灵，化为神形。生时即为凡界少女模样，墨发及腰，容貌绝艳，身姿姣好。睁眼一瞬，万物铭记。

岐灵的降生，是神界难得的喜事。特大摆宴席，封号“瑛涴上神”，赐掌理哗粼之权。

岐灵带着哗粼之水特有的沉静，又或许是生而为神的端庄威严，她守护在哗粼边，是被画入星河的光晕。但好像只在出生的那天被神界重视了一下，之后就和哗粼一样，没有消失没有破碎，也就无神理会。

【贰】水起

神界的日子颇为无趣，岐灵常倚躺于哗粼水边，瞧人间万象，看凡间的故事，探凡人的情感。

星移几转，神界终于将象征“瑛涴上神”身份的玉符制成，仙童捧着灵盒远远地望见岐灵笔直的身姿，不似往日那般倚躺着，“估摸着又在瞧万象了”，小仙童一边想着一边摸索着加快步伐。

“上神，您的玉符制成了”，小仙童岐灵斜对面跪坐下，手高高抬起，将灵盒呈到岐灵面前，身子俯得极低，低着头等岐灵接过玉符，却久久没有回应，小仙童有些不知所措，悄悄抬起头，因慌乱而眨个不停的双眼，清楚地映下岐灵的脸。

难得的，小仙童没因上神的容貌隐没心神，却思绪不定地想，“上神怎会有如此神情？”

小仙童要是再大胆些，就会发现彼时岐灵眼中映着一人的模样。

一位男子的模样。

岐灵见过那么多凡人，却在看见他时，感到自己的心跳有些快，还有些乱。

他是诞生于混沌前的吗？为什么仿佛从前见过，甚至睁开眼得那一瞬间看到过，有模糊有清晰的画面在脑海里穿梭，心上有一种说不出的情绪，这些折磨着岐灵感到痛苦，急切地想看到那个人，将他的模样记深一些，找到失去的画面。

要找到他。

岐灵第一次没有守在哗粼池边，孤身去往参叁，遍寻册录寻找答案。

从神界去到人界，需断开哗粼与天池的衔接，一旦断开连接，神界就会丧失哗粼之水的守护。

岐灵在天池边静默了整个星移，去往凡间。

【叁】再遇

走在凡间的路上，岐灵不好奇、不疑惑、也不慌乱，只是盯着每个人的脸，太过认真，从日出到日落，一路走一路瞧。第一次到人间走一趟就要用尽一生，神术也无法在茫茫人间寻到那个人在哪里。

雨倾盆落下，阻扰了寻找，街上的人没了踪迹，岐灵羡慕凡间的人有家可以避雨。

她呢？由水而生，何故避雨。

有伞遮挡住雨水，岐灵转身，瞧清那人模样的瞬间就停下了动作，怕是幻影。

那人却说话了：“雨这般大，姑娘这样淋着实属不该。”

不是幻影，岐灵定定看着他，心跳声快要盖过雨声，却极轻地问道：“我们从前见过吗？”

那人一愣，淡淡一笑，“姑娘说笑了，鄙人粗俗，何曾见过姑娘这般人物。鄙人还有要事处理，伞给姑娘，莫要再淋雨了。”岐灵接过，却跟在他身后，伞罩住两人，没有人再淋湿。

原来所有的凉意、悲感都该躲避，所有人都可以有家避雨，神也是。

那人不许岐灵跟着，假装凶悍毕竟挡不住骨子里的温柔，岐灵默默跟在他身后，那人悄悄放慢脚步，两人渐渐并肩而行。

【肆】心结

岐灵猜想他会同意自己跟着他，但没想到他居然是位将军。保家卫国的将军，温柔的将军，有着好听名字的将军。

将军为岐灵找来小巧的男子装束，安排岐灵到自己帐中进食，又在军中为岐灵找了一个更为安全舒适的住处，并承诺不会让岐灵待太久，很快会将她送到安全的地方。

岐灵找到了他，凡界的事就算安定下来了，这夜，岐灵悄悄回到神界。

天池边，遇到一群仙子，仙子们疑惑地向岐灵道安。

岐灵心下一慌，飞至哗粼，瞧见一个自己，倚在水边，那人回头看见自己，瞬间变回他原本的模样，翻滚着要站起。原来岐灵离开后，小仙童很快发现岐灵不见了踪迹，惊慌之下，悄悄变成岐灵的模样，到哗粼池边等她回来。

岐灵回味了一番自己慌张翻滚的模样，再瞧小仙童烧得火红的脸，里面还夹杂着悲愤、激动、害怕，赶紧俯身扶起小仙童，“多谢仙人，这些日子多亏了您，多谢。”

小仙童一直没抬起的脑袋，幅度小小地点点头又用力摇头。

岐灵微微叹气，取出玉符，放入小仙童手中，“神界千万年来由哗粼守护，却也封闭着不与他界往来，我的诞生应是哗粼的反噬，它快要消失了。为防不时之需，我将一半神力注入玉符中”，听到这小仙童猛然抬头，岐灵微微一笑“不要害怕，未必无人知晓，至于我，只想在它消亡前成全自己的私心，我不能守护好哗粼，你要护好自己。”

岐灵回到凡间，天已大亮，军中严肃、沉重。原是昨夜敌军偷袭，将军第一时间带众兵击打敌军，并派心腹去救岐灵，不曾想岐灵根本不在营中。

敌军准备充分且人数众多，使得伤亡惨重，，岐灵不惹看死伤的战士，快步跑入主帐，掀开门帘。案前的饭菜已无热气却未曾动过，而将军面色沉重，眉头紧蹙，盯着岐灵的眼睛“你到底是谁？”

岐灵不语，一时竟不敢瞧他的脸，“你不要生气，我在这的时间不多了，尽量帮你好不好？”

将军想起第一次与岐灵见面，明明不该将陌生女子带入军营，但看着那双眼就会相信她不会骗人，是她就会不忍心拒绝，连自己都在拼命回忆是不是和她见过。但现在不行，无论是为了稳定军心还是为了她，都不能让岐灵留在军营。将军无力思考也来不及细想岐灵的话，亲自为她准备了银两、干粮，备上好马。

将军悄悄带着岐灵离开军营，将军递过来的缰绳，被岐灵攥在手中，握了许久，看将军满脸担忧与为难，终于还是策马前行，岐灵想，“要将他的模样记得牢一些再牢一些”，回头望见，将军站在原地，不曾离开。

不知为何，岐灵在这次分离里感受到了比在参叁发现关于哗粼的秘密更加深重、疼痛的悲伤。

【伍】立山

战况比将军预想的更加严峻，敌军大肆攻击城池，伤亡惨重，飞鸽传书已有几日，却迟迟未有响应。好在所有愿意离开的百姓，都已逃出，虽几乎是座空城，但也要守住，没有皇城的命令，不能放弃。

敌军明显有备而来，其中还有诸多高手，将军报着必死的决心，红着眼扛军中战士们已牺牲了大片的惨痛，咽食梗草充饥暂且苟活。城池沦陷前，将军带着仅剩的几位将士，将最后存留下来的几个馒头分了一起吃尽，擦擦身上、脸上的血污，尽可能地整理衣装。

城门破开时，将军站在最前边，后面是那几位将士，手上握着武器，挡住敌军进城的路，还护着这座空城。

乱箭如雨袭来，冰冷而刺痛，身边的人一个一个倒下，将军也身受数箭，却不知怎得，想到一个雨天，为一位陌不相识的姑娘撑伞的自己。

唉，真想再见见她啊。

将军渐渐撑不住，恍惚间，听到有人喊着自己的名字，接着又被紧紧抱住。

是她呢，怎么来这了，多危险，怎么有伤，怎么哭了。

将军努力抬起手，想摸摸岐灵脸上的伤，想抹去岐灵止不住的泪，下一瞬却合上了眼，手臂垂下，落在岐灵的衣裙上，没有再碰到被血水浸洗的地面。

岐灵将所有敌军击出城外，荧雾罩住城池，将整座城池清洗。将军被岐灵带出城外，是那时给岐灵安置的住处，用神术为将军疗伤，将军还是沉睡着，没有反应。

岐灵偷偷返回神界，在参叁中寻逆天改命之法，要救将军一命。岐灵恨神界在那时惩戒，让自己没能救下他，恨自己作为神都无法护住他，可若非生而为神，如何找到他？如何救活他？

岐灵每天将军讲自己看到的凡间故事，问他关于那些故事自己的疑惑，却没有回答；告诉他自己是神女，还是一条快消失的水生成的神女，也没有人惊讶。他静静地躺在那，没有生机，却好像能听到她的话语，感受她的气息。

岐灵知道这一天会来到，却不想那天在将军醒来之前到临。

还没有看见他醒来，还未保他平安。

【陆】山起

天神将岐灵压回神界，趁岐灵不备把将军一并带至神界受罚。

岐灵被施以天刑，退去神力，罚降为妖。倒不是怕会成为妖，就是那么疼，岐灵疼得像是要被撕碎，却竭尽力气承受所有苦痛。天刑结束后，岐灵被罚跪在天池边，毫无声息地跪在那，卑微地期望着。

小仙童偷偷跑到天池边，在她身边跪坐下，想将当初岐灵给他的另一半神力归还，岐灵不愿要回，嘶哑着想问问仙童有没有被自己牵连，就见他哭红的鼻子和双眼。

仙童握住岐灵想要抬起的手，“我没事，没受什么罚，就是上神你的伤可怎么办呀，还还…还有姐姐你去凡间救的那个人，要要被处罚了。”小仙童无措又害怕，声音颤抖着轻声说出后面那句话，却雷鸣般地在岐灵耳中炸开，炸得一颗心脏破碎。

岐灵牢牢按着地面用力转动身子，望向远处的降神台，那儿散发出惊人的光芒，穿过神界万物，灼伤眼眸，悲恸到流不出泪来。小仙童不忍心看到岐灵这样，立马将她扶起，颤颤巍巍地带着岐灵一起赶往降神台。

那儿寂静、干净，不染一尘，像是刻意隐埋刚刚发生的事。岐灵无力地跪坐在那，低着头，似乎想找到一些痕迹，天神降落在她面前“他已化灰，是你自己的孽，是他自己的命，勿要再犯。”岐灵没有抬头，但听到那句“他已化灰”时，干涸的眼眸还是有泪落下，砸在冰凉的地上，隐约有叮咚落地得声响，紧接着是响彻整个神界的哀嚎。

哗粼消散后，神界开始不安定起来。

飞灰被随意的散落在凡界，岐灵伤未痊愈就被赶出神界，彻底成为了一只妖。做神时，岐灵也不过是想护好哗粼；做妖时，岐灵还撕心裂肺地想救回将军，让他立于天地间。

岐灵走遍人间，在寻到将军飞灰之处，立山护骨。害怕会有凡人开山伐采，便将所有悲伤、思念藏到晚上，夜夜悲泣，护山安定耸立。

飞灰呐，何等难觅，岐灵一日日寻。夜晚的悲伤过去，就借着思念寻觅那一点痕迹。

寻到妖寿止，寻到凡界高山叠起。

【柒】缘起

岐灵不知，哗粼消散后，神界与她一样在神界亦有山而立，护一边周全。

岐灵不知，在神界也曾有一位神与凡界的将军有着一样的名字——玱澜。

岐灵不知，他们是曾见过，远在千年以前，未有哗粼之水时；他们见过，在岐灵由哗粼水滋养生成时，沧澜隐没的一抹神力，代替他见证心爱的人重生的开始。

近万年前，沧澜与岐灵相爱，在神魔大战中被迫分离，最后各落轮回。沧澜用他最后的神力幻化出哗粼，为保神界安定，更保住了岐灵的一丝神魄，护她来世为神，永平安。再相遇两人却又在神戒下分离。

这般轮回不要也罢。

千年又千年，得水又得山。

再待千年来，立世愿为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