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1·故事
“这个案子我办不下去了。”
(诺瓦比公司医药代表)
为了抓到一个“假药贩子”,曹斌把持有印度格列宁的病人全都抓来审讯。他苦口婆心地劝说他们,“包庇犯罪行为也是犯罪”,没有人回应。
一阵沉默后,身患白血病的老阿姨站了出来。
“领导,我就是想求求你,别再查假药的事了。”
“四万一瓶的正版药我吃了两年,房子吃没了,家人被吃垮了。”
“现在好不容易有了便宜药,你们非说是假药。”
“是不是假药,我们自己还不清楚吗?”
“一瓶才500块,药贩子根本没赚钱。”
“你把他抓走了,我们就都得等死。我不想死。”
“我想活着,行吗?”
一边是吃不起4万一瓶的格列宁白血病病人,等着“假药贩子”代购便宜的印度药救命;一边是正版药商——瑞士诺瓦比公司的咄咄相逼。
曹斌把病人放了。他在楼梯口追上了局长,“我们这么做,就是要了那群病人的命啊。”上司看着他,只留下一句法不容情。
他愣在原地,彻底掉进了一个死局里。
想活下去,到底犯了什么罪?
一门生意
一切都是因为钱。
程勇在上海卖印度神油,民间俗称壮阳药。他交不起房租,付不起父亲的医疗费。没钱,一向黏他的孩子就要跟着前妻移民国外。
困境重重,另一个没钱的男人是他唯一的转机。
吕受益是白血病人。和其他病人一样,带着厚重的口罩,吃不起天价的进口药,在诺瓦比公司门口抗议,然后无功而返。
不同的是,他知道药效一模一样,却只要5000一瓶的仿制药在哪里。但走私假药是重罪,他只能找上有“走私壮阳药”经验的程勇。
仿制药比两个人想象的更便宜:直接向厂家批发,一瓶500,十倍利润的暴利生意。
命,就是钱。
重利之下,铤而走险。程勇和刘思慧搭上了线。这个夜总会的脱衣舞娘是白血病病友群的群主,“所有医院都有,所有病人都在”。为了自己白血病的女儿,她向群友推荐了印度药,看到希望的病人们蜂拥而至。
但希望只属于上海。为避免被捕,药不向省外流通。尽管如此,利益被冒犯的正版药商还是发现了问题,马上报了案。
“这是假药,伤天害理。”
案子的接手人是曹斌。程勇的前妻,就是他的姐姐。
“我不是白血病人”
线索没有指向程勇,反而指向了一个叫张长林的男人。
他用没有药效的“德国格列宁”骗病人的钱,被程勇砸场子。这么一闹,这个专业的假药贩子发现了印度格列宁的存在。
“我给你两年的利润,你把渠道给我。”
程勇害怕坐牢。他不是白血病人,做这件事只为了赚钱,他还有父亲和儿子,他知道最坏的结果,是“八年以上,十五年以下有期徒刑;情节严重的,无期。”
他建了一家纺织厂,卖掉了印度格列宁。
死亡
吕受益死了,自杀。
张长林把药价提到两万一瓶,很快就被举报了,沦为逃犯。没人代购印度药,他的病情急转直下。病痛和贫穷凶猛袭来,一个生命被挤压成了一张薄薄的遗照。
程勇见识过吕受益的求生欲:为了孩子。
为了孩子,他找到了印度药,他冒着风险一起卖药,他没皮没脸的活着,幻想能活到做爷爷的那天。
然而他自杀了。
灵堂外面站满了来悼念的病人,都带着厚重的口罩。程勇绝望地穿过这些生死线上摇摇欲坠的人们,他们只是沉默地看着他。
生死有命,谁都不应该责怪谁。
程勇又开始卖药了,这次一瓶500,只供给以前买过药的病人。
“这世上只有一种病,就是穷病。这种病治不好,你也救不过来。”
张长林来找程勇要钱跑路。对方不听劝,他也不纠缠。笑了笑,走了。
诺瓦比公司施加压力,警方的搜查越来越严格,张长林被捕。刑警质问他药的来源,他说是自己。执法者怒不可遏:
“你嚣张什么?一个卖假药的,不要脸了是吧!”
“警官,我怎么不要脸了?我这些年救的白血病病人,没有一千,也有五百了嘛。
你说对吧?”
张长林不是好人。没有供出主谋,我想他只是舍不得。
活下去,很难
卖过印度神油、认识白血病人、砸过张建林的场子。曹斌还是追到了程勇身上。程勇用非常资本主义的腔调为自己开解:
“这个东西,很赚钱吗?”
曹斌放过了他曾经很看不起的前姐夫,但是警方下的悬赏令又一次导向了程勇:他们用来装药的货车被人举报了。
警车近在咫尺,程勇尚不知情。黄毛决定为他抗下这一次——他是病人,他是吕收益的朋友,他两天后就要回农村探望久别的亲人,他知道程勇是个商人、小人物。
是把他们从4万一瓶的药里捞出来的救世主。
一场追车游戏,二十岁的男孩被撞死了。曹斌抱着他鲜血淋漓的身体跑进医院,撕心裂肺的哭出来。
程勇把他按在墙上逼问:
“他只是想活下去!他有什么罪!”
这桩案子,曹警官请辞了。
浮出水面
药的进价变成了2000。诺瓦比公司的影响力触到了印度,仿制药厂被要求关停。想要买格列宁,只能从零售药店回购。做好了坐牢的准备,程勇把儿子送出国了。
他还要卖药,500一瓶,面向全国。如此高调的行事很快就把他送上了审判席,有期徒刑五年。
数千名白血病人为他送行。他们在有菌环境里摘下了厚厚的口罩,沉默着目送他。程勇第一次掉了眼泪。
改革
三年后,程勇减刑释放,曹斌来接他。
“今后打算怎么办?”
“还没想好呢。”
“哎,别碰假药了,那东西没人买了。”
“为什么?”
“正版药进医保了,现在没人吃印度药了。”
程勇愣了愣,点头:
“嗯,挺好。”
多好,可以活下来。
·02·铺陈
情绪推进上很有节奏感
紧凑的安排,使得观众的注意力被牢牢掌控;情绪起落的调动也很合格,热闹的戏份不会过于饱满,煽情的部分也不至于廉价泛滥。最好的地方在于,这是一个如此容易触发眼泪的故事,但导演做了极大的克制。
老阿姨和曹斌对峙时,没有抱怨任何人,只是诉说病痛;
吕受益临死前,也只是告诉程勇,“没有药呀”;
黄毛决定为程勇挡下一劫,不做任何话别;
“我想活着,行吗?”
所有的眼泪,只来源于生死尊严,来源于人类的终极命题在现实中的尖锐考验,这是整部电影的支点。
意象的反复铺陈
电影的前半段是“浮在阴郁上的轻松”,虽然阴影始终若有若无的笼罩着所有人,但氛围整体欢快。后半段露出了残酷底色,情绪一沉再沉。导演通过对很多意象的铺陈来完成这个转变;
比如说印度。第一次描绘印度,是程勇坐在出租车上晃进这个国家。热闹的音乐、充满好奇的小孩,尘土飞扬,乱中有序,阳光普照的异域,似乎在暗示一个光明的前程;
第二次提及印度,程勇已经打开了格列宁的销路。药品从海路上源源不绝地运往上海,印度变成了他的印钞厂;
第三次,警方严查,吕受益病重,张长林在逃。再访印度,基调已经完全不同。这一段给了女人和小孩不少镜头,传统意义上的“弱势群体”们神情模糊,陌生的外国人扛着神像向迷雾走去。
这是一个节制的暗喻:从谋利,到赎罪,这条从人性走上神性的路上,前途未卜,困难重重。
比如说白血病人的口罩。它作为一个引子,随着吕受益一起登场:出门带三个口罩的奇怪男人,背后站着无数和他一样的受难者。
第二次出现,是刘思慧带着所有病友群的群主来找程勇谈判。一群人高高低低的站着,面目隐藏在口罩里,在程勇的不耐的要求之下,他们不得不摘了下来。
戒备、自我保护、申诉,不仅在药商那里不起作用,甚至防不住一个卖壮阳药的男人。病人的尊严是不受重视的,谁有药,谁就可以践踏。
然后就是吕受益的葬礼。破旧的楼道中间,许多白血病人带着口罩:这是他们唯一的武器。纺织品,三层,借此对抗死亡。
最后一次,就是狱前送行。白血病人们站满长街,自发取下了口罩:不止暗示着他们终于卸下了防备,也预示更多的人会看到这个群体。
还有橘子。吕受益第一次见程勇,就请他吃橘子。根据科学研究显示,婴儿多吃橘子,可以预防白血病。这是一个伏笔:吕受益活得这么积极,都是为了刚出生的孩子。
一年后,程勇再见吕受益,他已经因为没有药而病重卧床。从昏迷中睁眼,看到对方,他还是笑笑,“吃个橘子吧。”
橘子后面,牵连着他的小孩,他的求生欲。
吕受益终于自杀,这次橘子没有出现在台词里:程勇穿过一众岌岌可危的生命,从灵堂走出来,转头看见黄毛哭着在楼梯口吃橘子。
颇有传递的意味:传递“印度药传播者”的使命,传递和程勇的羁绊,同时也传递共同的死亡厄运。
最后说一个细节,是黄毛的弹舌,他惯用这个动作来挑衅别人。最初是抢走了程勇的药,面对“商人”的质问不屑一顾;
又做这个动作,是为了引开警察,向曹斌挑衅。这一次,程勇在他心里已经是值得保护的对象。
如此繁多的意象,每一次出现都带有不同情绪和意义,却又紧密连接,通过导演的细致安排,让电影的节奏转变非常丰满和踏实。
细节
最揪心的一个镜头,是黄昏下,程勇终于和黄毛讲和,两个人在路边笑闹。镜头摇晃,透露出一种隐约的不安。
最会心一笑的细节,是锦旗。为了感谢程勇5000块的印度药,不少病友群群主送了锦旗给他。一次搜查中,警察没有找到药,反倒找到了锦旗。
“你一个卖壮阳药的,怎么会有这么多锦旗?”
“好用啊……犯法吗?”
警察无言退场。这是一个多么有趣的隐喻:在面临“合理合法”的风险时,病友们看似脆弱的感恩,会成为程勇的保护伞。
其实电影的结构是很传统的,你可以猜得到故事和人物的起承转合,但是细节丰富,节奏流畅,导演整体把控非常顺畅,基本没有卡顿感。
比较不满意的就是越到后面节奏越紧,基本不给思考空间了。
·3·线索
电影最主要的线索,还是药的价格。程勇对价格的态度,是随着他对病人的逐渐深入改变的。
一开始,病人等于商机,命等于钱。四万一瓶的正版药对他来说,是说服客户的一个话术:
“不想吃五千一瓶的,就去买四万的吧。”
在这个阶段,他和药商其实没有什么区别:都为利润所驱动。药商还比他更好点,人家花了大价钱研发产品,定价“合理合法”。
电影安排了一个桥段来刻画此时的程勇:
夜店经理要刘思慧跳舞,程勇把一摞钞票砸在桌上:“你跳!”夜店经理上场脱衣,台下一片欢呼。
但程勇不是君子。随后他要求送刘思慧回家,这是一个强硬的性暗示。刘思慧并没有被任何人解围:一个资本被另一个更蛮狠的资本压制,最终都是要从她这里讨走好处。
价格再变:把假药生意转手给张长林,对方承诺药价一万一瓶,对于吕受益、黄毛、刘思慧女儿这样的熟人,优惠价三千。
程勇自认已经仁至义尽。这时候白血病人对他而言,从金矿变成了一种负担。直到他亲眼看到吕受益清创时的痛苦、病重化疗的虚弱以及最终的自杀,他对白血病人所面临的绝境,才有了真正的了解。
吕受益是鲜活的,包子能吃两屉、起哄让牧师喝酒、和妻儿住在狭窄的居民楼里。他死了,就变成了程勇的一笔债,和其他活着的病人纠缠在一起,日夜折磨。
好像就是从这个时候开始,程勇不再以钱来表达善意了。
一开始,病友群群主们顺从的摘下口罩,他感到困就,于是给每个群主的药打八折;
黄毛抢了他的药接济其他病人,他表达原谅的方式,是给工资;
要帮刘思慧,就砸钱;
要补偿吕受益,就给他妻子钱。
最后一次,他被拒绝了。人没了,钱就没有任何意义。要让人活着,就得有药。
一瓶500,只卖给以前的病人,不能坐牢。
黄毛知道程勇已经不是一个只想赚钱的商人,他们和解了,而且近乎朋友。最后一次调价,是黄毛献祭自己,把程勇推上了神坛。
这部电影能过审,我感觉原因之一是主角的清醒。
客观上来说,程勇具有了神性,但他主动把自己降落到一个普通人的位置。
“看着这些病人,我心里难受。”
“我相信会越来越好的,希望那一天,早点到吧。”
整部电影最大的反派是“资本力量”。不止是白血病人在和药商斗争、药商在和“假药贩子”斗争,执法者身陷两难,也有主角自己在“生命公义”和“逐利”之间的拉扯。
遗憾在于还是太二元化了,简直就是在牵着观众的手站队嘛……
·4·角色
今年看过最好的群戏,吕受益、黄毛、刘思慧、牧师、曹斌、张长林……这么多配角同台献唱,每一个都能挖出闪光处,又配合情节发展,绝不喧宾夺主,真的很难得。
吕受益的死能带来这么大的震撼力,在于他前半段的生命力。他面对程勇,始终是脱了口罩了:面对活下去的最大机会,他竭尽全力坦诚示好;赚钱的时候,也有市井的样子。又要打架,又畏手畏脚,简直“不像个病人”。
王传君的表演很好看。有时候演了深入人心的喜剧后,再换战场,难免让人出戏,但他全然没有。谄笑、吃盒饭、劝架,都有一种生活化的好。
看采访说,为了演好病人,他减肥了20斤。除了要表扬敬业,还想问问减肥食谱什么的……
周一围很适合曹斌。演员的气质有时候会影响角色,周一围的气质就是“端着”。在《绣春刀》里演师兄,就算说出“你怎么不去卖屁眼”这种台词,骨头里都是傲视的。一个端着的刑警,掉进不为人知的生死场中,纠结缠斗,尤为动人。
细节也好,抓捕张长林那场戏,在门外听到响动,从警觉到破门而入,这么利落的一个动作里,起码贡献了三个表情转换。
最后一段剧情里,他靠在车上,等程勇从监狱大门出来。我身边一众妹子惊呼“好帅”。嗯,是体态挺拔的那种英俊。
而且这个男人说台词有板有眼,铿锵顿挫,有股话剧腔。我要是导演也不忍心让他演猥琐的小人物……
最喜欢的就是杨新鸣老师了!作为除反派以外刻画最单薄的一个人物,靠那场在假药传销现场斗转腾挪的戏深深吸引了我,肢体语言很好,双肩紧缩、小步跑动,瑟缩却不讨人厌,“文质彬彬的人如何打架”最佳注脚。
老师的英文口音也可爱,之前是完全不会说英文的,为了这部戏逐字逐句的学,简直吾辈楷模。
这两年老师都在烂剧里给偶像派们捧戏,希望想拍好片的导演们多找我们杨新鸣老师,便宜可靠。
还要重点提一下王砚辉老师,此前他在《心花怒放》里演了一个云南地头蛇,逼着黄渤在夜半街头唱《敢问路在何方》;
更高光的表演,是《烈日灼心》里的杀人犯,简直拿出了纪录片演员的气场来:坐在原地,全靠台词和手部动作,骗得很多观众以为是真的犯人口供。
这次王砚辉老师虽然又是反派,但没再说马普了(我机智的听出了口音hiahiahia)
平时王老师也会在昆明演话剧什么的,前阵子上了《表演者言》,和周迅谈对表演的看法,朋友们记得为王老师贡献一下点击率。
·5·题材
故事改编自2015年的真人真事。区别在于“假药贩子”自己就是病人,一开始也不打算谋利,他被抓了,最后无罪释放。
比电影更戏剧的是,现实中的英雄似乎没有我们想象的那么光辉。不展开谈,感兴趣的朋友可以看看GQ杂志的特稿《令人生疑的“中国药神”》。
这部电影从《印度药神》,改名到《中国药神》,再到《我不是药神》,最后定下的名字谨慎小心,实在意味良多:没有救世主,没有天生的神,驱动我们的是超出法理之外的力量。
生命,就是最大的公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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