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赵家的小儿子被抓进去了!”刚到家,母亲就切切查查的对我说。“哦,怎么回事?”突如其来的消息把我撞了个趔趄。“听说是抢劫故意伤人,没抢到几个钱,倒把人伤的不轻,同伙都跑了,他给逮个正着。”
听到这,我不禁皱起眉头,很难将印象中那个柔弱腼腆的少年和案件中伤人凶徒联系起来。
“老赵叔从小家教这么严,他们家兄弟俩那么老实本分,怎么…”,“谁说不是呢,也不知道这孩子在外地上两年学咋就学坏了,以前赵家两兄弟多省心,看来还就得和他们家老大似的,留在大人身边,不至于学坏。”听着母亲的论断我不置可否。
赵家在我家对门,孩子母亲没得早,家里有两个男孩,和我同龄。兄弟俩从小就是家长口中“别人家的孩子”,学习成绩好,又懂事,从来不和我们一块在外面疯野,我们这帮“野孩子”自然也对他们敬而远之,暗自嗤之以鼻。
赵家的“最高首长”老赵最得意的就是别人夸他的两个儿子听话懂事,每逢这个时候,他那严肃的如同葬礼现场的脸上总能浮现起最灿烂的笑容,并开始滔滔不绝的兜售他的“教子宝典”。
他可以说是传统“棍棒底下出孝子”理论的忠实践行者和发扬者,要说获个“终身成就奖”也不为过。其对种种有违他教育理念的案例表示无比的愤恨与不屑,常常恨恨的说“要是我的个孩子,早把他那劲儿给治过来!”。所以,我们小孩子总避免一切和赵家的来往,但大人们却喜欢和老赵聊聊,想取取经,讨点经验。
所以瞧呐,“最高首长”的脸上又浮现出灿烂的笑容了。“嘿,马戏团的猴子老虎见过吧!”老赵坦露出酣醉的神态,毫不避讳的守着我们对大人说道,“为什么这么听话,那得驯!怎么驯?说白了一是打,打到你服服帖帖,言听计从!二就是给点好吃的。这吃屎的孩子懂什么,除了会说话,吃喝拉撒睡不就和只猴子一样么,人物一理!不能依着性子,你不管他,他能翻了天!”看着老赵那白森森的牙齿,小时候的我们总是不寒而栗,又暗自赌咒,背地里叫他“赵扒皮”。
老赵是这么说也是这么做的,他像对待囚徒一样对待他的两个儿子,印象中兄弟俩常年身上穿着的是老赵厂里发的又改小的工作服,剃着近乎寸草不生的头发。他说孩子要朴素,不能讲吃穿。所以在我们开始爱美的时候,赵家兄弟俩在红红绿绿的少男少女中仍旧蕴袍敝衣。他们不敢要求什么,因为要求了也不会得到满足,轻则骂,重则打。
说起打,对赵家兄弟来说更是家常便饭,因为要挨打的理由太多了,考试没考好要打,干活不灵头要打,更别提老赵心情不爽的时候,听说还因为饭桌上忘拿了一双筷子就要挨顿胖揍。老赵打孩子也有说头,讲究个“当庭教子”,要在大街上打,街上人越多打的越是虎虎生威,从家门口打到胡同口,从门框里摁倒土堆上,尊严在棍棒下支离破碎,老赵活活要打到他满身脚印的儿子给他下了跪,哆哆嗦嗦的说再也不敢了才威风,才舒服,才过瘾!
这曾让我们一度怀疑他儿子是不是捡来的,而老赵却又对孩子倾尽心力,他很少加班,总是早早回家看他的儿子。自己舍不得吃舍不得穿,在兄弟俩住校后,隔三差五给俩孩子送排骨鸡汤,定期和老师交流孩子学习情况。他常常动情的和他两个儿子说:“你们要争气,爹就是为你们活着。”有时看着老赵在班门口或宿舍楼下捧着两个保温桶,一脸切切的慈父面孔和之前“赵扒皮”判若两人。当然,这在那时一个正在寻求独立的中学生眼中看来,并不值得羡慕,甚至有些鄙夷。也因此,赵家兄弟并不受同学们待见,甚至在背地明里暗里都取笑这兄弟俩。
随着渐渐长大,一条街上的孩子也各奔东西。老赵高大的身躯渐渐佝偻,赵家兄弟的个头也超过了他们的父亲,赵家院子里的打骂声也渐渐少了,最后再也听不到。
后来,赵家老大听从父命考了当地的师范,毫无悬念做了一名教师,家里家外唯唯诺诺。婚后,在媳妇儿的坚持下,终于搬离了这个小院。倒是赵家儿媳妇为了讨回她丈夫那被老赵保存多年的工资卡费了些周张。
小儿子在当年填报志愿时动了心眼,欺老赵不懂电脑,自己擅自篡改了老赵为他谋划的学校和专业,一翅儿扎出一千多公里,老赵鞭长莫及,只得由他。这个突破牢笼禁锢与压抑的青年被自由的幸福冲昏了头脑,报复似的在大学狠疯狠玩了四年,以致未能顺利毕业。在被老赵断掉生活费后,和老赵切断了任何往来,直到收到他被拘捕的通知。
有人说赵家小儿子不争气,毁了老赵一世英名,也有人说看来孩子多大也得管,不管不成人。我们同龄人在讲起这件事来时,都觉得赵家兄弟俩的结局很可悲,一个或许一辈子逆来顺受,另一个自此黯然失色。
这让我想到了曾经听过一个驯虎人的故事,驯虎人让小虎从小吃素,直到长大也不知肉味,自然不会伤人。但是,有一次他不小心摔了一跤,结果流血不止,老虎在舔过他的血后,一发不可收拾,将驯虎人也吃了。
现在偶尔回家还能碰见老赵,头发已花白大半,老了许多。他总站他那小院门口,面无表情的看着街上的嬉闹的孩童,若是时光再回二十年前,赵家会不会是不同的命运呢。
网友评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