说起会讲故事,很多人脑子里会浮现一大堆人, 说评书的,写小说的,拍电影的,如果提到其中最会讲故事的人,如果要我推荐一个人,我一定会说他们都不算什么,在我印象里,世界上最会讲故事的人,是我外婆。
我外婆是谁?外婆就是外婆,一辈子在村里,养家带娃,不认识几个字,偶尔从收音机里听几句唱词,也跟着哼哼一会儿。她怎么成了我心目中最会讲故事的人呢?听我慢慢道来。
我外公是村里有名的猎人,外婆一家人跟着他住在山腰。外公平日就进山打猎,打到狐狸兔子就拿到镇子上换些米面,偶尔有野猪,还能赏给一点酒喝。但每次进山就打两件猎物,所以家里一直不富裕。外婆有两个孩子,我舅和我娘。小孩子懂事的早,很小就会帮家里干活,补贴家用,所以还过得还凑合。
外公死的那年,我舅还不到十六岁,我娘年纪更小。家里一下子没了顶梁柱,日子就过得紧了。我妈下山去村里给人做女工带孩子,一下子就接两份活。我舅在田里忙完了,回来歇口气,就呆呆的坐在堂前,盯着墙上挂的猎枪发愣,一坐就是个把小时。那是外公留下的。他临死前留下话,不许我舅上山。
又过了一年,大旱,田里没什么收成,雇我娘干女工的也少了,眼看要入冬,柴火不够,外婆每天下锅的米也都数着数。我舅有点着急了,和外婆说他要进山。外婆看着瞒不过去,就拿墙上的猎枪给我舅看,我舅端详了半天,把枪放下了,这枪,没准星。
外婆就给舅讲了个故事,她说,从前外公年轻的时候,是个神枪手,什么猎物都逃不出他的枪口。外婆生了我舅以后,他进山就更勤快了。可能是杀生太多,触怒了山神。我舅小时候身子就一直不好,两岁那年更是生了一场大病,试了好几味药都不灵,眼看就熬不过去了。外婆那时候怀着我娘,到山下找人凑了一副小棺,就停在堂前等着。我外公不知哪里听说山上有一窝狐狸,想着拿狐狸皮给我舅换点好药,拎着枪就进山了。
来到山里,很快就发现了狐狸的踪迹,外公觉得有点蹊跷,这狐狸向来鬼精,怎么轻易就被人发现了。外公端着枪,悄悄的走近,到十来丈的距离,停住了,他看到一只母狐狸鼓着大肚子,嘴里衔着一只小的,慢慢吞吞往山里走。这是路过的一窝狐狸,可能要产崽了,才在这边山上住着。外公正准备开枪,一只公狐狸采食回来,发现了外公。它把采到的野果给母的放下,自己走到外公枪口下,两只前腿屈着,跪下了。这场景,铁打的汉子看了也要落泪。
外公什么都没猎到就下山了,我舅却奇迹般的好转起来。从此外公的枪就再也没安准星,每次进山虽然还是能打到两只猎物,离他好猎手的名声却越来越远了。
听我外婆说,从那天起,我舅再也没提过进山的事。多年以后,我问外婆,山上真的有过狐狸么,外婆说,外公因为打猎受的伤,没熬过四十岁。打猎的都这样。我阿公就是。只是,如果外婆这么讲,你舅能听进去么。
后来我知道,书里管这个叫反常理。
真相和谎言之间,外婆放弃了真相,即便那才是真的。
说到这里你也许懂了。好的故事不一定真的发生过,编故事的人自有他的目的。当你有了一个无法推卸的理由,你也能编出一个连你自己也会相信的精彩故事。精彩的故事往往是被逼出来的。如果你也被逼到绝境,你讲的故事会比最好的小说家好上一万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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