春日迟迟

有诗曰：春日迟迟，卉木凄凄，仓庚喈喈，采蘩祁祁。春天，总有它的样子：满田野的金黄的油菜花，一片杏花和桃林，呢喃的燕子，旋舞的蝴蝶，温煦的春风，融融的暖阳。

春风十里，不如你，我却认为，终究因为春光是美丽的。

春美得怕是只能用诗来说了。

说起春，诗里有回忆。你一定记得这一首：

江南好，

风景旧曾谙。

日出江花红似火，

春来江水绿如蓝。

能不忆江南？

一、

我生平对春的印象，终究定格在了小时候，三四月的春天里，小小的我，光着脚丫，跟在堂姐身后，踩在厚实而柔软的泥土上，踏过青青小草，满眼一片紫色的红花草，在泥土与花草的芳香里，早早就萌生了一颗贪恋春的心。以至于长大后，我常恨不能把春占为己有，留住所有的花，不让他们凋零，盛放所有的绿，不让他们枯黄。我就徜徉在红花绿叶的海里，尽情饱览所有的春光。当然，再后来，我明白，这不过是个贪婪而自私的美梦，但确乎，那些春的美好时光在脑中挥之不去。

说起春，诗里也有悲伤。在我的心里，春日的印象，也始终有漫山遍野的映山红。到了后来，我才知道，这种花原来有个更让人悸动的名字——杜鹃花。有一段悲伤的传说，望帝隐居深山，为尘间之事终日悲伤不已，愤愤而死，化而为杜鹃鸟，日夜哀鸣，口中流血，染红了山中的春花，由此而来杜鹃花，又名映山红。“望帝春心托杜鹃”算是春天里一件悲伤的事情了。

然而，春天本不是一个引人哀伤的季节，古人常常是“喜柔条于芳春，悲落叶于劲秋”。春来则喜，春去则伤，几度悲喜，又怎一个春字了得。

这里便不得不提到杜甫。这个曾一度漂泊于西南之间，仕途不顺潦倒困顿的杜工部，因为一场春的邂逅，也变得闲适而自足，在他所有展现给我们的情怀里，真是极少见到的，有诗云：迟日江山丽，春风花草香，泥融飞燕子，沙暖睡鸳鸯。我们行走于世的人生啊，几分冷暖，几遭炎凉。多半也要感谢春的光顾，使我们尚且还感到自然的温暖与体恤。

时间再回到那一年，姜夔站在廿四桥上，四顾萧条，写下：过春风十里，尽荠麦青青。哦，你是多想要一个华丽的转身，呈现春回大地，姹紫嫣红的模样，仿佛金人的铁蹄从不曾踏过这一片土地。原来，你这一个七尺男儿，内心温存着一个如此柔软的春天：山还能够是那山，水还能够是那水，拂堤杨柳，江山如画。

说起春，诗里也还总是有离别。烟花三月，故人西辞，孤帆远影，江水悠悠，在春天，送你走，也许，我不过是想折一枝春天的柳于你，此一番别过，不知何时能相逢？朋友，我该有多舍不得你，我的情思化为一江春水，诉与十里春风。真是“长亭路，年去岁来，应折柔条过千尺”“春风知别苦”。

说起春，最是想说一句：春光真美！

燕草如碧丝，春桑低绿枝。

当君怀归日，是妾断肠时，

春风不相识，何事入罗帏。

那些闺中的思妇，偏偏“春日凝妆上翠楼”，倚窗而立，却在听到黄莺啼叫，见到杏花盛开之时，不禁思念泛起，想起心中的情郎。莫不知情郎也深陷相思之中。

那一个春花月夜下，张生说“月色溶溶夜，花阴寂寂春”，崔莺莺说：“兰闺久寂寞，无事度芳春”。

思念，是谁惹的祸？是怡荡的春风？是红艳的桃花？还是破土而出的绿芽？

那个最是你朝思暮想，唯他而不能的人，你花尽日日的心思，耗尽年年的期待，也无处寻觅，他究竟在这世间的那一隅？多想见你一面，看你近来的样子。蓦然回首，总是在你与他相遇的那一瞬，也是在春天，莺啼燕舞，小桥流水飞红，彼此悸动，低头是温柔，回眸是娇羞，花儿知你的心事，鸟儿知你的心事，春风亦懂你。到如今，又是一年春，相隔异处，只有春知处。

此刻，我倒也觉得，满怀心事，幸而有春，还可以诉说。

想起《平凡的世界》里的润叶来，那正好也是在春天吧，润叶与少安漫步在波光粼粼的原西河畔，春光明媚，马兰花开满了山坡，就在那个山坡上，少安手摘一束马兰花，塞进润叶手里，我想，那一刻，便笃定了润叶要在心里决定终结她旷日持久的那一场暗恋。是跨过了多少个思念的夜呢？是藏匿了多少个春秋与冬夏呢？让她写下给少安哥的纸条：我愿意一辈子和你好。

就像《罗曼史是别册附录》里，檀伊问恩浩：什么时候开始喜欢我的？恩浩说：这个嘛，会是什么时候呢？我不知道从什么时候开始喜欢你的？从春天到夏天，从夏天到秋天，从秋天到冬天。你知道什么时候会换季吗，从冬季转为春季，具体是什么时候会换季？

当我思念你的时候，默默去到你的家门口，在你的门前，你的窗下，听你哭，听你笑，偶尔邂逅你的身影，却与我擦肩而过。于是，我的心，落成一地的花。有个叫周鱼的人爱写写小诗，我读了，并不是很喜欢，唯独这一首小情诗，不经意间打动了我：我们一起走在藏青色的春天，彼此温暖，流落人间。

夏目漱石曾把“我爱你”翻译成：月色真美。

恩浩就曾对檀伊说过：月光真美。

而现在，我多想告诉你：春光真美！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