春日迟迟

春日迟迟

01

南方的四月初，气温高达30摄氏度。

素芸抬起头，抹了把额角的汗珠，脚下小篮里，装满蓝色薰衣草。

素芸家开了一个农庄，占地近百亩，有花田，有鱼塘，有果树，还提供农家菜。节假日有不少城里的游客慕名而来。

这片薰衣草是素芸要求种上的。

“薰衣草多好看啊！鲜花干花都好卖，香气又清爽，可以拿来做花茶、提炼精油。”这是素芸告诉爸爸的理由。

其实远不止如此。

素芸挎上竹篮，迈步向家中走去。她身后的薰衣草还未完全盛开，刚冒出一串串蓝紫色花蕾，但一片蓝色延伸成花海，也已蔚然壮观。

薰衣草是素芸和国仁最爱的花。“芸”即香草，而香草中薰衣草又是素芸最爱的，国仁自然爱屋及乌。

大二时，国仁说：“等我们毕业，就去新疆伊犁看薰衣草吧，听说那里的薰衣草很美，不亚于普罗旺斯。”

素芸点头，心里甜蜜蜜。热恋中，只要两人在一起，就是跟国仁走到天涯海角，她也是一万个愿意的。

国仁上的是军校，本来计划保研考博，走科研的路。谁知天有不测风云，大三时，国仁父亲得了重病，把家里的一点积蓄耗得干干净净，又欠下一大笔债务后，无奈撒手人寰。

国仁顾虑还在农村务农的妈妈，也需要偿还父亲医病欠下的债务，只得放弃深造机会，一毕业就进了部队。

国仁临行前，拥着素芸，轻吻她的额头：“芸，对不起，我会记住承诺，等我处理完家里的事情，休假时一定陪你去看薰衣草。”

春日迟迟

02

然而，素芸再也没能见到国仁。

素芸清楚记得十年前接到那个电话时，她正走在越秀区寺右新马路的人行道上。当她再三确认内容后，茫然四顾，竟不知自己身在何处。

路上的行人车辆都静悄悄地没有一点声音，只有头顶的太阳白花花亮得刺人的眼，一直要把素芸的眼泪逼出来。身上却感受不到阳光的温度，越来越冷，冷到素芸把自己紧紧抱成一团，无力地蹲下身去。

5月14日，从此成了国仁的忌日，他的生命永远停留在了23岁。

那几日素芸不知道是怎么度过的，向公司请了假，缩在出租屋里，镇日浑浑噩噩。

直到公司通知她去拿部队寄来的信，她在公司还是不敢打开，把信拽紧贴住胸口，深一脚浅一脚地回了出租屋。

信有两封，一封是国仁的战友写的，告诉素芸，李国仁同志报名参加了炮兵团前往汶川的突击分队，在救援途中，不幸被余震震落的滚石砸中，坠崖掉入岷江牺牲。

一封是国仁的绝笔：“芸，希望这封信你永远看不到，当你看到这封信时，一定是我已经光荣了。对不起，我又对你食言了，这是最后一次。我爱你，但作为军人，我必须要奔赴需要我的地方。忘记我吧，祝永远幸福。”

笔迹匆匆，落款是2008年5月13日凌晨。

素芸看到这熟悉的字迹，积聚了几日的悲痛终于把她击倒，国仁如果还在，一定不会这样来吓唬自己。她悲从中来，毫无形象地跪坐在地上，嚎啕大哭。

过了两年，素芸才有勇气踏上伊犁的土地。站在那片蓝得令人伤感的花海里，远处是纯净的蓝天白云，薰衣草的清香在夏风吹拂下袭来，素云的心终于宁静下来。

没什么好逃避的，对国仁的爱既然放不下，就坦然面对吧。

他们说，薰衣草的花语是“等待爱情”。可素芸知道，属于她的爱情已经埋葬在2008年那个春末。

春日迟迟

03

顺着路拐弯，迎面遇上转角那丛开得热烈的小雏菊，粉红、金黄、火红的花瓣密密匝匝挤在一处，似在阳光下对着素芸绽开朵朵笑脸。

素芸却没空理睬它们，放下手里提的那篮薰衣草，径自走到一旁显得冷清的角落里，采了一大捧白色小雏菊。

今天是清明节，有多少人还会记得十年前那场灾难，以及那场灾难里不幸离世或是身心遭受重创的人？

五年前，素芸回到家乡，租下同村村民抛荒的土地，同父母一起扩大了农庄，城里人可以来这里休闲游玩，钓鱼，赏花，吃农家菜。

素芸给自家农庄起名为“永记生态园”，有些人，有些事，她想永远铭记在心里。

国仁妈妈已在他牺牲的第二年病逝，从此能牢牢记住国仁的人只有她一个了。

其实素芸心里明白，如果国仁没有那样突然离开，他们也可能在现实面前遭遇分手，也可能在结婚以后，为家庭琐事吵闹不休。

但突如其来的灾难，让素芸的爱情从此停摆在国仁离开的那一刻。留在记忆里的，只有他的好，他的爱。

十年前用的诺基亚手机，素芸一直保存，电话号码也一直未变。因为这部手机里，有她与国仁互发的信息。那时还没用智能手机，也还没有使用微信。

她常常打开来看，早上找国仁发的“早安”，睡前找国仁发的“晚安”。其实在那些信息里，最多的是国仁对她说“对不起”，和她对国仁说的“我等你”。

听说诺基亚手机停产时，她赶紧买了十部同款手机，以保证今后有足够零件来替换修理手里的这部。

她只是想尽可能多地留下国仁生活过的痕迹。那个高大俊朗的年轻人，曾是她生命中最重要的人。

素芸一手捧着白色雏菊，一手提着蓝色薰衣草，她要赶紧回家修剪好，摆放在国仁的画像前。

低头看了看自己有些粗糙的手，素芸知道，经过几年的风吹日晒，自己已不复年轻。她随岁月老去，他却永驻青春。

今年气候显得特别奇怪，前些天北方也像南方一样温暖，黄的迎春，红的榆叶梅，白的樱花和玉兰，竞相开放在朋友圈里。

结果近两日气温骤降，大雪飘落，开放的花儿一下被冰雪冻住。当素芸看到那被瞬间冰封的艳红，仿佛看到了自己那在绽放时被无情凝固的爱情。

春日迟迟，卉木萋萋。在素芸心中，春日或许再也不会来临。

春日迟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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