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三十岁之后,再读小说,乃至散文,我都当做历史来读。
在阅历不足的年龄,往往沉浸在小说的情节和散文的情感中,追逐作者叙述的节奏和动感,获得审美的满足,与人夸夸其谈。这也是一种阅读的喜悦,而且是一种普遍的喜悦。
然而,阅历增加之后,一切都发生了变化,除非纯粹娱乐性小说,比如侦探小说等,仍会较大程度地作为小说阅读,其它大部分小说和散文,反而不自觉地把它们当做历史来看。这是很奇怪的一个变化,一种年龄赋予我的变化。
可能有的朋友会诧异,为什么会这样呢?其实一点也不奇怪,这要从我对待历史的态度说起。
一直以来,我读历史都是很严肃的,很多人读易中天、当年明月,我其实更喜欢读吕思勉、许倬云,许倬云先生考察大汉王朝的平民穿什么鞋、吃什么饭,吕思勉先生讲古时的婚姻和习俗,这些对我来说更加重要,我反而不去关注多少帝王,战争的细节我也很麻木,说白了,我对人的生活方式更感兴趣。现在,这种历史观,直接迁移进了我的小说和散文阅读中。
比如说,以前读《水浒传》,喜欢看其中紧张的情节,狮子楼、飞云浦、山神庙、祝家庄等,会看它文字上的热闹和紧张,虽然读了多次,每每再读,神经和肌肉仍会跟着跳动,现在呢,会留意王婆怎么说话,说什么话,用什么词,浔阳楼那段,更关注宋江看到的江景,杀阎婆惜那晚的月亮如何,这些,在我眼里都是历史,任何一本史书都不会写这些细节。施耐庵写这些,就如劳伦斯•布洛克写20世纪的纽约一样,以后世纪的读者肯定会从布洛克小说中怀念20世纪的纽约。
读汪曾祺也如此。比如,《受戒》是一篇写少年男女朦胧爱情的小说,我也这么认为,但我现在读下去,看到的往往是20世纪30-40年代高邮人的生活,汪曾祺构建的生活场景异常丰富,两位少年男女的情感也是那个年代的,这是一种历史的美。再譬如,《日晷》这篇,写一个穷学生的死,是因为营养匮乏,每次读了,我都要难过很久,不知道在西南联大时期,有多少这样的穷学生,正史上的西南联大多么荣光,不会有这样的细节吧。哪怕是和人无甚关系的散文《冬天》,我读到的是一种流逝的生活方式,现在这个时代已经很难寻觅那种“灯火可亲”的悠闲了。
即便是散文,汪曾祺笔下也充满了历史的真实细节。他有一篇看起来是写金鱼的散文,其实却是写十年动乱,养金鱼的店主夫妇被无故迫害致死。读过他这篇文章,再去读任何人写的关于金鱼的闲适文章,都很难再觉得有趣,因为没人能写出汪曾祺笔下金鱼的历史感,那种无辜生命毁灭的痛。关于十年浩劫,汪先生笔下有许多的侧面触及,虽说是侧面,但已足够让人感受那场运动给平民百姓带来的伤害,这种描写创伤的角度也是历史书写者所忽略的。
的确如此,哪怕是普通的散文,汪曾祺都要写出时代感。这一点和杜甫很相似,在杜甫的诗歌中,不仅给人传递一种雄浑的诗情,最重要的,后世的读者可以看到普通人在安史之乱中的生活,这样的生活很难从史书中找到,所以他才有“诗史”的称号!
阅历是一个很神奇的东西,你信誓旦旦不会改变的观念,在阅历面前都会发生不可思议的变化,这种变化,其实是一种人生态度的变化。
你也不妨试试,下次读小说和散文的时候,关注一下其中的生活方式,和书中的人物聊聊天,尝试借阅读随时来一场时光穿越,这种阅读体验和阅读的成就感,值得深深的品味。
PS:汪曾祺的书很好找,电子书和纸质书都可以阅读,而且,不需要太费心去挑选,只要是署他老人家名字的书都值得去读,文章质量都很高,没有水分,毕竟,我们的时间现在都很贵,读书也需要被作者尊重,浪费我们时间的作者,我们还是绕行为好。汪曾祺对读者的所有尊重,都写在了他文章的一字一句中,相信你可以读得出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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