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无星无月的夜。
她约他出来走走。
她今晚打扮得很好看，他从没见她如此动人。
现在，他们在走一段很长的下坡路。
他应该有很多话要说。
他想了想，正要开口，却听到她说：“我要走了，不会再回来。”
他的记性突然变得很差，差得忘了正要说的话。
他的脑子一片空白，只有听她继续说下去：“今晚，我是来与你告别的。这的确是一座令人难忘的城市，你说是吗？”
他加快不自觉放慢的脚步，跟上了她：“嗯。”
她道：“这里有难忘的回忆，也有难忘的人。”
他道：“既然难忘，那能不能留下来不走？”他心里是这样问的，嘴上却不是这样的：“什么时候走？我送送你。”
她笑了：“这么急着送我走？不挽留一下？”
他道：“我不是这个意思。”
她摇了摇头：“我知道。”
他道：“你知道就好。”
她道：“也罢，你这个呆子，还是这般不会讲话……我明天早上的机票，七点的机票。”
“哦。”
“我可有点担心你。”
“担心我？我有什么好担心的？”
“担心你以后遇上喜欢的女孩子不懂得说话可怎么办？”
“那就让我孤独终老好了。”
“孤独可不好，一点也不好。”
她点起了一根烟，深深地吸了一口，又缓缓地吐了出来，动作优雅，又迷人。他一直觉得觉得吸烟的女人有一种魅力，一种不可抗拒的魅力。
她开始仰望夜空：“今晚的夜空并不怎么美。”
他也跟着仰望，他已很久没有仰望夜空。夜空中没有星光，也没有月光，只有深邃的黑暗和无尽的惨淡。他对着夜空：“但今晚的你挺美的。”
她一怔，显然没想到他会突然这样说：“你什么时候学会说这样的话了？”
“现在和你在一起的时候。”
“哈哈哈，看来呆子也有不呆的时候。她的笑声好像停不下来了，他喜欢听她笑，喜欢看她笑。
她道： “这是你对我为数不多的赞美。”
他道：“那你可得好好记下，铭记于心。”
烟星忽明忽灭。
她道：“我想起了我们第一次见面的时候，你可还记得？”
“当然记得，你来我书店买书。但我看得出来，你其实不是来买书的？”
“哦？那我是来干嘛的？”
“你是来找我搭讪的。”
她纠正道：“你可真会往自己脸上贴金，我就是来买书的。”
“你问我有什么书好看，有什么好书可以看。”
她眨着眼问道：“对呀，我这样问有什么问题吗？我让你给我推荐推荐有什么问题？”
他笑着道：“只因为你笑了，饶有兴致地对我笑了。我觉得你感兴趣的不是书，是我这个人，可我其实是个无趣的人。”
她也笑了，这回她没有否认：“看来我表现得太明显。”
“所以我想你已忘记了我当时给了你一本什么书吧？”
“三毛的《稻草人手记》。今后我无论去到哪里，我都会一直带着这本书。怎么样，感动吧。”
他道：“感动感动，看来你的记性还不错，可我的记性却不大好。我总觉得那不是我第一次见你，我总觉得此前在哪见过你，可我就是想不起来了。”
这次她却笑而不语，她了解他心里的困惑，不知为何，却不能与他说破。在那之前，很久很久之前，他们就曾遇见。
烟已灭。
她道：“明天你不要送我了。”
他道：“为什么，为什么不让我送送你？”
她道：“我今晚就是来与你告别的，你忘了？”
“哦。”
“那现在，我们就在这告别。”
他们已走完下坡路，来到了一个十字路口，很宽的十字路口。
“现在我要你站在这儿，不准跟着我。我要走过这条马路，走到另一边的公交站等末班车，在车到来之前，在我上车之前，我要你一直在这看着我，然后目送我走，你能做到吗？”
他点了点头。
她道：“好，现在你还有什么话要与我说的，除了再见。”
他道：“保重。”
“还有呢？”
“没有了。”
他是这样说的，他的确是这样说的，他以为她会失望得掉头就走，头也不回的那种。
在绿灯亮起之前，她会走的，在她过马路之前，她做了一件令他难忘的事。
他们只是看着，相互看着。
她没有说话，只是踮起脚尖，在他额头吻了一下。她不矮，只比他矮了一个头，这点她当然可以轻易做到。
绿灯亮起，然后她便转身，大踏步地走过马路。
在这告别的长夜，隔着这条宽阔的马路，他们两相对望。
亲吻，只这轻轻的一吻，他的脑海又变得空白，他的心也变得空白了。
就这样不知道过了多久，又或许只是一会儿的时间，末班车已到了。
离别在即，他是不是应该做些什么？她要他在这看着她走，他已答应她能做到。
车到站，停下，车开走，也把她带走了。
她靠着窗边坐下，昏暗的灯光，又隔着窗，已看不清她脸上的表情了。
他对着空气挥了挥手，他做到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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