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麦米兜兜
第一次遇到锦程的那天大雪初化,空气阴冷无比。
那阵子下了一场很大的雪,小树都被压塌了。很多线路的公交停运,学校停课、工厂停工。闹得人心很是不安。因此,太阳一出,看到了曙光的人们立马就开始活跃了起来。街道办组织居民自发出门扫街除雪,那些红袖章大爷大妈们的带领着居民哈着热气、喊着整齐的号子冲到了街上。工厂也开始协调组织复工复产,工厂里机器重新发动起来,轰隆隆的声音震天响。
这种大运动般的场景自然少不得领导们的身影。作为市一级的权威媒体,我们有责任和义务告诉市民们在这样天寒地冻的日子里,我们的领导都在干什么以及都干了些什么。领导们负责身先士卒,我们报社的任务就是负责将领导们身先士卒的经历传达给市民,让他们坚信历史上遇到困难的日子多了去了,但是我们的党员、我们的干部从来没有抛弃过人民的想法,丝毫动摇的念头都没有,甚至在很多方面都想到了、做到了前面。
因为路上积雪很深,我只能放弃向报社申报采访车的念头。早上我从报社的单身宿舍楼出发去市委的办公大院,那里的保安跟我很熟。我踏着雪,挪到他跟前朝他挥了挥手,他朝我行了个礼。
我说,我来找市委宋秘书。
他说,好的,去保安室那边打电话预约吧。那边暖和些。
我对这样的程序轻车熟路。以往市里领导有公干,都是通过宋秘书联系报社。我们报社人手不够,尤其跑新闻的一线记者更是稀缺如熊猫。我们年轻记者腿脚好、又需要一些实操经验,况且我们报社那时候刚刚进行改制,个人的工资开始实行绩效考核,绩效又与上稿率挂钩。我们大家都明了只有多采访多写稿,上稿率才能得到有效保证。所以无论分在什么样的部门,新闻部也好,评论部也罢,经常都会主动请缨前往。只是难就难在现在这种鬼天气,人们都窝在家里不出门,报社找不到新闻素材就要开天窗了。
市民们对我们这种天天报道雪灾的报纸也是深恶痛绝,仿佛这不是什么天灾而是人祸。他们看一次骂一次,把我们报社当成是带来这场自然灾害的罪魁祸首。他们对我们的咒骂声不绝于耳,甚至有的拿我们报社的爆料热线出气。
他们说:天天报道这些尽让人生气,干工作不是这样干的。
我们回:我们负责报道实情。
他们说:报社人都死了吗?
我们回:没有呢,至少我还在的。
他们说:那赶紧联系人处理啊。
我们回:您打别的电话吧,爆料热线不是市民投诉热线。
然后,他们操着各种语调的NND、CNM、狗屁玩意的词汇就如碎砖头一样劈头盖脸砸过来。
报社领导也是着急得要命,因为依据过往的经验,他们断定领导们一定会走出门去跟群众们打成一片,视察视察民情,顺便发表发表一些措辞严谨、导向明确且鼓励人心的激情讲话,这些现成的素材拿回来编辑编辑就可以用,上个重点版面更是没有问题。但是好几天了居然一定动静都没有。我们没有办法守在市委这边,只能一次次地打电话给宋秘书,希望能从中获知点新闻线索。果不其然,很快消息就来了。
市长会去宏远公司视察。
报社领导将这个消息告诉我的时候一脸兴奋,仿佛一只饥渴的狼发现了吊在不远处的一块肉,他现在需要做的是指挥着他手下的狼崽子们去把肉给完好的叼回来。他的目光扫过人群,最后落到我的头上,然后以极为严肃的口吻说到:就你了,你跟那家公司熟悉,我看派你去合适。
我当然希望领导能够给我这样的机会。不管是因为熟悉情况还是绩效上稿率,我都有值得一去的理由。至于天气,我对自己的体质有信心。
在市长的带领下,这支由来自于各条战线临时拼凑而成、职责和任务都很鲜明的人组成的队伍就浩浩荡荡直奔宏远公司而来了。
宏远公司的管理层因为上次的打假运动波动很大。原先的董事长被查,甚至牵连了一位市工商局主管领导。而我作为当时参与报道打假运动的一线记者也被卷入了风暴中心。这事情我在之前关于我的职业介绍中就已经有过提及。按理说,一线记者报道这种事情是职责使然,但是因为我的“业务不精”也使得自己过于疏忽了这件事情对我的后续影响。
我在迈入宏远公司车间的时候就承受了这种“业务不精”带来的后果。一位宏远职工袭击了我。刀子捅入身体的时候,我正端着照相机给市长拍照,照片里市长和新任董事长的手紧紧地握在了一起,像是失散多年未见的亲人。人群被这种和谐的场景感动,清脆的掌声如同雨点般落了下来。我的身体被人推了一把,紧接着被一个冰冷且坚硬的东西顶得难受,我惊叫了一声,然后就是一阵剧烈的疼痛随之而来,我的身体歪向了一边,手里的相机也砸到了地板上。
剧烈的疼痛使得我蜷缩成了一团,我的眼前闪过晃动着的人影,他们像是一团团带着毛边的彩色的棉絮,那些棉絮挤在离我不远的地方,推搡着,时而揉成一团,时而分散开来,后来,慢慢消失不见了。
等我醒来的时候,我看到报社的领导正睁着他那慈祥的大眼看着我。他的眼睛因为长年熬夜的缘故视力受损,需要靠得很近才能看清楚。他的脸毛孔粗大,也因为疏于打理长了一些细小的粉刺。这些都在他关心我的过程中,被我的眼睛记录下来了。
在我的旁边还有宋秘书。他的腋下夹着公文包,这是他作为秘书的职业习惯,就如同我看到什么都会下意识的去调查并且发表一番评论一样。我不清楚里面是不是会装进去有关于我这次遇袭的秘密,但是我知道作为市长秘书,他一定是知道市长秘密最多的人。那张过了塑的报纸没准就在他的公文包里吧。
还有一个人,我不认识。所以,我看他的时候看得特别久。请原谅我花费了这么长的时间去打量周围的一切,但是对于一个社会经验尚浅的女孩,尤其还曾经遇袭过的话,没有办法不生起一些保护自己的本能。
“哦,这是宏远公司的小王。”领导礼貌性地介绍说。
“就是他夺了对方手里的刀。”说话的是宋秘书。“这件事我们会连同公安调查。所以,还请你相信政府,放心养病。”
“王锦程。”他说。
这名字真好听,我心里想。他个子魁梧,年纪看上去跟我不相上下。他的手包着白纱布,这使得我更加相信他救我之时那闪着英雄光泽的发乎本心的善意。
我看向他的那刻忽然有种很亲近的感觉。似曾相识么?
我没有说话,只用微笑回应了我对于他们在这件事情上的后续安排。
现在是法治社会,我是法治社会的公民,我相信调查,相信公允,相信领导,相信政府。
但是我知道我欠下他的是人情,这个问题无关法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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