来柏林已经一年多了,因为对柏林华人圈不太熟悉,朋友并不多。因此,大部分的闲暇时光我都在学校附近一家名为“The Digital Eatery”咖啡厅消磨——看书,或是戴上耳机听音乐,再或者对着窗户外的风景发呆。
“嘿,你是中国人吧。”一个清脆的女声传过来。
“啊……”我突然有些不知所措。
“我都在这儿看了你好几天啦。”她用银匙轻轻搅着杯中的咖啡,“唔,前天在看《月亮与六便士》,昨天是《伊豆的舞女》,今天……是《莎士比亚十四行诗》,蛮有品味的嘛。”她饶有兴趣地品味我的书。
“等等……”我有些搞不清楚现在是什么情况,“我们认识吗?”
她咬住银匙,发出嗤嗤的笑声,“我们当然不认识啦。”
“我是广州人。”她冷不丁说道,“第一次出门远行。”她又将餐具敲得叮当响。
我无奈地放下书,推了推眼镜,“小姐,这里是咖啡馆。”
她意识到自己的失态,尴尬地放下了银匙,并扮个鬼脸,问我:“你为什么每天都来这个地方啊?”
“你又为什么整天呆在这个地方?你不是旅行吗。”我反问道。
她并没有正面回答我的问题。
“在我身上你或许会看见秋天,黄叶飘地,只剩下残叶几片,还挂在枝头迎寒风抖颤。”
“什么?”
“七十三。”她留下了这个数字后,笑着转身离去。
“什么七十三?莫名其妙。”我喃喃自语,目光回到了手中的书上。
“七十三?”我突然一惊,连忙翻到莎士比亚第七十三首。
在我身上你或许会看见秋天,黄叶飘地,只剩下残叶几片,还挂在枝头迎寒风抖颤。
“真厉害啊……”我不由叹道。
第二天,同样的位置。
“哟,今天是《浮生六记》。”
我抬起头,今天她穿了一条红色的裙子,在这家咖啡馆中格外显眼。
“比起沈复,我更喜欢张岱。”
“比起卡布奇诺,我更喜欢拿铁。”我搅了搅手中的咖啡。
“德国不喝黑啤算什么?”她突然说到。
“你来柏林只来咖啡馆又算什么?”我好笑的看着她。
“你懂什么,这叫情调。”她不屑的喝了口咖啡。
“欸?你叫什么名字啊?”她突然问道。
“叫我Otto吧。”我想了想还是没有告诉她我的真名。
预料之中的,她不屑地哼了一声。
她突然掏出一张地图,“我下一站是芬兰哦,那里运气好的话可以看到极光。”
“我说,你不回国上学吗?”我不由得青筋一跳。
“我生病了,需要进修。”她一本正经地说道。
“你爸妈真放心你。”我附和着她。
她一顿,随即一笑,道:“是啊,这么开明的父母可不多见。”
天色慢慢黑下来,外面不知什么时候下起了雨,雨水打在玻璃上,窗外的世界变得模糊。
“我得了运动神经元症,你知道霍金吧?渐冻人,就是那个啦。”她撑开雨伞,“呐,趁发病之前四处走走,反正爸妈都不会管我。”一抹红色在雨雾中逐渐模糊。
这个人……怎么每次走之前说的话信息量都这么大。我目送她远去,心中颇有无奈。
第三天,去咖啡馆前,我反常的郑重的挑书,打算等待广州小姐的检阅。
可是她没有来,我从早上坐到打烊。桌上的《变形计》一页未翻。
好几天她都没有来,我甚至怀疑这个人是不是我幻想的。
也许根本就不存在。
“《一个陌生女人的来信》,不错嘛。”一个清脆的女声传过来。
是她!
我近乎欣喜地看着她。她拖着一个行李箱,语调轻快,说道:“我准备去芬兰啦,去那里蒸桑拿,真不赖呢。”
“你之前……”怎么没来?但是一想,别人来柏林肯定会去别的地方,怎么会整日呆咖啡馆呢?
“我啊,我生病啦,去了一趟医院。”她说这话的语气就像说自己中午吃了什么一样普通。我听着心里对她多了几分心疼。
“等我到芬兰后给你寄明信片哦。”她明朗的笑着,一点也不像刚出院的病人,“对啦,我叫崔莉莉。”说完,她又头也不转的离开了咖啡店。
九月份的时候,德国的蓝色矢车菊开遍了城市,咖啡店的老板说有一张给我的明信片。我有预感那是崔莉莉。果不其然。
“明年矢车菊开的时候我再来找你。”——莉
第二年九月份的时候,我期盼着崔莉莉突然冒出来,然后笑着说,这本书不错呢。
不过,我等到了柏林下雪,也没有等到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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