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是他来到这个村子的第七天。
村子是很好的村子,鸟语花香溪流潺潺,有耕地和齐齐整整的房子。村子人少,但是相处都很和睦。拄着拐杖在小路上慢慢地走,略有些吃力,但他的精神看起来不错。他想,这其实是个好地方。
男孩子沉默地跟在他身后。他转过头,笑着问,你喜欢这里吗?
*
男孩子的名字叫王米,听村民们说,就是他把昏迷在山沟里的自己救回来的。他向王米道谢,王米抿着嘴角后退了几步,头埋得很低。于是大人们默契地为这个小男孩的羞赧而微笑了。
他向村民自我介绍的时候说自己在一所大学当老师,也搞一些生物方面的研究。村民们不明所以,只知道眼前这个人是有大学问的,便恭谨地叫他先生,他起初不太好意思,渐渐的也就习惯了。
这里民风淳朴,空气中时时有稻花的香气,朝阳很热烈晚霞很温柔,一切的一切,都使先生感到亲切。
先生刚醒来的两天待在医疗站里,医疗站只有一个大夫,每天都过得很悠闲,因为大多数时候,村子的病人比大夫还要少。医疗站最好的生意是给小孩子卖山楂丸和喜食片,但是村子里的孩子并不多。
王米对先生表现出了极大的好奇心。大夫说他没醒来的时候,王米就搬着小板凳一直守着他。他夸张地睁大眼,说真的呀,王米撇过头,过好长时间,喉咙里含混不清地唔一声,勉强算是承认。
王米问他,先生你原本来这里,是做什么?
他说,我是来搞研究的。
研究?
研究这里的人。听说你们都不会生病,也很少受伤,是真的吗?
我不知道。
嗯?
我叔叔就不是这样。
*
先生第一眼看见虫叔的时候微微诧异了一下,但很快就调整好了表情。他说,虽然这么讲不太恰当,但是……我们现在是村子里唯二的瘸子了。他摇了摇手里的拐杖,笑,缘分。
虫叔并不笑。虫叔的右脚像面条一样耷拉着,咯吱窝里夹着拐杖,却站得比标枪还直。他特别瘦,面颊深深凹陷,显得眼睛很黑,冷冷的亮。虫叔凝视先生,良久,伸出手说,你好。
他眨眨眼睛,对这突兀的郑重礼貌回应。对方手掌的皮肤和村里所有人一样光滑细腻,他却感到右手被攥得生疼。
王米没有父母,虫叔养他到现在。两人有一式的寡言,先生苦笑着想,他们待在房子里的时候,大概连虫子都会被这奇怪的寂静吓跑吧。医疗站条件不够好,王米说你可以来我家住。他从心底抗拒着这个提议,可是虫叔说,王米需要一个老师,而且如果你想做研究的话,我可以帮你。
谢谢,不过还是不用了。
你不是要做研究吗?
……那好吧。
*
先生于是要开始做研究了。虫叔没有问他关于这个村子的事情他是如何得知的,也没有问为什么过了这么久他还没有同外界联系。虫叔和所有的村民一样缺乏好奇心,但不同的是,他使他感到危险。
相对而言,好奇心最旺盛的人是王米。村民说王米常常喜欢一个人去村子的边缘玩,也有可能已经跑过更远的地方,要不然也不会发现先生。他在王米家住下后王米便终日待在他身边,听他讲外面的事情。
外面有很多事情,先生尽量拣有趣的讲。能让人活二百多岁的养生方法、无处不在的网络、月亮上的度假村,还有养老院。
如果你能赚很多钱,就可以在亲人过世之后花钱把他们送到养老院去。这是现在子女表达孝心最昂贵的方式了。
我不明白。
就是有一种技术,能够让人的人格信息在肉体消亡之后以代码的形式继续存活,养老院是这个研究的子项目,也是第一个投入商用的项目。
哦……
具体的情况其实我也不太明白。先生有些抱歉地说,但也无所谓,反正都是些和我们普通人没什么关系的东西。
旁边的虫叔原本正在给葡萄树剪枝,这时突然短促地冷笑了一下。
谁知道呢。
*
虫叔意外是个招小孩子喜欢的人,村子里十五岁以下的孩子满打满算不过二十个,都爱来虫叔的院子玩。因为虫叔蛐蛐儿斗得好。
这个时代会斗蛐蛐儿的人很少啦。
也不少。
也就咱们这里还能找到蛐蛐儿啊蚂蚱什么的,城市里现在连只苍蝇都难见。
……不少的。
跟虫叔聊不下去。先生唉声叹气,敷衍着走开了。虫叔和一群小孩儿一齐围着一个罐子,小孩儿吵吵闹闹地给自己支持的蛐蛐儿加油打气,他发现只有这时候,虫叔的脸上才会露出个真切的笑模样。
夕阳西下,小孩子各自回家吃饭。虫叔一个人慢吞吞地收拾院子。王米在写作业,是他的好先生给他布置的。村子里原本有一个老师,前阵子突然说要回去生孩子,走得很急,村里人甚至来不及送一送她。
先生一边看着王米写作业,又一次问出了那天的问题。
你喜欢这里吗?
王米的笔停下了,他抬头看了看不远处虫叔的背影,半晌没有说话。就在先生准备放弃的时候,王米看着他,轻轻地摇了摇头。
我想出去。
为什么?
叔叔跟我说过,外面才是真实的世界。
*
虫叔和大夫关系也好。至于村里的其他人,他们都觉得虫叔有点奇怪。虫叔跟他们说过自己的伤腿是因为战争,他们说他发癔症,这里从来没有发生过什么战乱——他后来也承认了,自己这么说,是因为别人都有健全完好的身体,他觉得不公平,故而想编造出一个光辉的谎言让自己显得体面。这个解释实在是错漏百出,和虫叔稳重沉默的人设毫无相容之处。但村民们依然接受了,因为他们是善良宽厚的人。
虫叔除了斗蛐蛐儿和同大夫聊天,再没有别的爱好。村民其实有点怕他。大家带着工具去地里的时候,远远看见虫叔站在地头,仰着头看天。初升的太阳光芒四射,可虫叔看起来像一只茕茕孑立的鬼。这鬼忽的唱起歌来了,那旋律村里所有人都从来没有听过,荒腔走板的激昂,又很苍凉。
这是什么歌啊?
这是我们家乡的战歌。
你又在胡说了。
我开玩笑呢。
只有先生不觉得虫叔是在开玩笑。先生问虫叔,你自己写的吗?虫叔说,您抬举我了。虫叔跟他讲话时语气总是不冷不热。他并不在乎。
王米却悄悄说,虫叔不仅会唱他们没听过的歌,还会背诗。虫叔有时候喝酒,喝到半醉时拉着他要教他,见他磕磕巴巴背不下来,就泄气地把他赶走了。
这时的王米已经对先生很亲近了,亲近中也许还夹杂着崇拜,王米说,你要是能带我去外面就好了。他没说话,揉了一把王米的脑袋。王米的头发丝很硬,他的手掌心有点疼。
王米又说,大夫好像也要离开。前几天他和叔叔吵架了。
先生知道这件事。大夫同他讲的时候语气很无奈,他问大夫,你舍不得这里吗?
大夫摇头,说什么呢。又叹了一口气,虫叔那个人,唉。
听说你和他关系不错。
……
先生坐在病床上,大夫坐在一个小马扎上,这使先生在整个交谈的画面里,有一种莫名的居高临下的感觉。他问,你隐瞒了什么?
*
大夫走得和老师一样悄无声息。大夫走的第二天,村里的人就开始生病。小孩子死了一半,大人在做饭的时候突然倒下,下雷雨,整个村子人心惶惶。
你的研究怎么样了?
繁殖率低,躯体再修复能力异常强……他说,毫无进展。
你根本就没有做什么研究吧。
你这么想我也没办法。
第四天,虫叔把先生绑了起来。王米在一旁看,他不敢忤逆虫叔。
我不管你现在在做什么,叫停它。
先生处于明显的下风,却依然神色自若。他问,你知道多少?
虫叔不说话。
是大夫告诉你的吗?
你闭嘴。
最好不是,否则他回去以后,要挨处分的。
虫叔闭了闭眼,再睁开眼时眼神陡然狠戾起来,他把声音提高了,沙哑嗓音在房间里阵阵地荡。虫叔说停下来,不然的话,我就杀了他。
他在和藏在暗处的清理者讲话。
*
大夫没有告诉虫叔即将发生什么,但是他即将离开的消息令虫叔不安。那天他们大吵了一架,大夫颓然倒在椅子上,说,我是把你当朋友看的。
你只要不撤离,就什么都不会发生。虫叔逼视着他,对不对?
不对。那样我会被处分。大夫说,我把事情告诉你,本来就已经是丢饭碗都不够弥补的错误了。
沉默。
虫叔说,你把我当朋友看,却没有把我当成一个人看。
大夫说,对不起。
*
死人是很快的事情。村子里的人数锐减至原来的一半的时候,情况终于暂时缓和下来。
虫叔的方法似乎奏效了。大夫走了,但虫叔手里还有先生这个人质。虫叔整夜整夜地不合眼,监守着他。他问,你能一直这样下去么?虫叔说,在找到更好的办法之前。
夜很静。先生突然说,这个培养皿,是按照我家乡的样子做的。
虫叔握着匕首的手轻轻地颤抖了一下。培养皿,你们是这样叫这里的吗?
不然呢?他说,培养皿是这里,样本是你们。
一线晨光从门缝漏进来。先生又一次微笑了,他说,我很想知道,这些年你是怎么过来的?在知道自己不是人以后,你心里是怎么想的?
虫叔的眉毛绞紧了,匕首距先生的喉管只有毫厘之差。就在这个时候,房门突然被人一下子推开,与虫叔朝夕相见的村民们手里握着锄头镰刀闯了进来。看见房间里的情形,他们恍然大悟:果然是你害了我们!
王米安静地缀在他们身后,探出头,看了先生一眼。
*
蛐蛐儿是越来越少了,不过爱斗蛐蛐儿的人永远不会少的。
*
虫叔要杀掉全村的人,这话是先生告诉王米的。王米起初当然不相信,可是后来事情就发生了,再后来先生就被绑起来了。
就知道这个虫叔,不是什么好人。村民们之前隐隐的猜想得到了验证,他们群起而攻之,虫叔打不过他们,形势被逆转。
村民们决定杀了虫叔,被先生拦住了。先生看起来有一些虚弱,但依然文质彬彬,他说让虫叔说出这怪病的病因才是当务之急。村民的头脑这才冷静下来,想先生果然就是先生。
于是被绑的人变成了虫叔。村民们不仅宽厚善良,而且很正义,以正义为名的拷问当然是正当的。虫叔起初还象征性地挣扎几下,狡辩说自己不是凶手,先生骗了他们。后来被打得狠了,胡言乱语起来,说什么他们都不是真正的人,先生是来这里销毁他们的。村民一听,嚯,这家伙骂他们不是人呢,火气更盛,很快虫叔就只有耷拉着脑袋苟延残喘的份儿了。
拷问无果,村民派王米去劝虫叔。王米从昏黑的夜色中踏进门来,其他人都离开了。虫叔压住心头的血气,啐一口淡红色的唾沫,撩起眼皮死死地盯着他。王米面上却一派平静,他拖了一把椅子坐在虫叔面前。
叔。
滚。
叔。先生说,如果我把你投毒的事情告诉大家,他就带我离开。我答应了。对不起。
根本不是我干的,真正要杀我们的人在暗处藏着呢。虫叔说,那人是个骗子,还记得我跟你说过的话吗?这人就是圈养我们,把我们当作小白鼠的人!
叔。叔。王米张了张嘴,最后又合上了。他心里涌起一种异样的情感,他不知道那种感情的名字叫做怜悯。
先生可能真的是个骗子吧,他想。但骗子的话,也总比疯子要可信一点。
*
王米小的时候,虫叔给他讲故事。虫叔说从前有一个人,出生在有高粱生长的地方,他的父母教他背诗,还教他做人的道理。后来这个人长大了,家国动荡,他于是成为了一名军人。他打了很多仗,获得了很多军功章,但偶尔也会失利。他的右脚就是在一次败仗中被打坏的,不过这是无关紧要的事情。经过长期的奋战,他们的国家终于看到了胜利的曙光,他心中一直憧憬着那一天。
但是就在对方告降的前一刻,世界消失了。
世界消失之后,这个人沉睡了很长时间,再次醒来时发现自己身在一个村庄里。村庄的村民们告诉他,他明明和他们一样,祖祖辈辈都生活在这里。
这是我的故事。虫叔说。
王米那个时候只是觉得这个故事很无聊,但是现在想想,他觉得叔叔脑子可能真的不是很正常。
*
虫叔的青筋露出来了,疾言厉色的样子很吓人。你就从来没有想过吗?你的父母在哪里?你有爷爷奶奶吗?为什么村子里的所有人从来都没有想过要去外面看一看?为什么他们——
王米走了。先生一瘸一拐地进门,说没用,这些都是提前设定好了的。这不是他们该思考的问题。也不是你该思考的问题。
先生走近他,说,你快死了。我会杀了你。
所以呢?
所以我们终于可以坐下来好好谈一谈了。谈谈关于这个世界的真相。
*
在这个村子以外的世界里,人们一般管先生叫作科学家。
笼是科学家第一个、也是最重要的一个项目。科学家和他的合作者一起搭建了笼的雏形,并用数年时间对其进行完善。项目进行得很顺利。
虽然在外行人看来他们的苦心研究换来的只是计算机显示器上一串串仿佛毫无意义的乱码,但他们心里明白这乱码背后,是一个完全由他们创造的,和现世一样不停发展变化的虚构的世界。随着那个世界的生长,它也会出现进化和异变,会发展经济、会产生辉煌或者不甚辉煌的文化,会战争,会爱或者恨。
科学家走神的时候甚至会想,那个世界的人他们正在干什么呢?他们的科学家找到牛顿力学定律了吗?浪漫主义和现实主义哪个先出现?他们的达尔文现在几岁了?他们会想到其实自己只是一串代码吗?他为此深深地着迷,他爱这个自己所一手创造的世界,就像爱他大学时在实验室养的小白鼠。
养老院作为笼的子项目进入大众视野以后掀起不小的风潮,不少人跃跃欲试的同时项目也受到了很多质疑。科学家一天接到无数信息,来自生物学家、哲学家和法学家的问题几乎将他淹没:如何证明进入养老院的人格还是原来的那个人?养老院里的人,他们的人格能够得到现世的承认吗?假如养老院中的人格个体发生冲突怎么办?争论愈演愈烈,最后有人站出来公开反对科学家,说笼项目和这个时代根本就是不相容的。
最终反对的声音占了上风,科学家的团队不得已,将笼销毁了。但养老院项目经过封锁后反而保留了下来,因为第一批体验者的身份和所花的代价是反对者阻拦不起的。
*
虫叔面色平静,科学家据此判断这些事情大夫应该已经同他透露过了。科学家觉得有点好笑,观察者的身份就不应该给大夫那种容易真情实感的人,在科学家看来,和村子里的人建立情谊,就像每天和自己养的金鱼对话一样滑稽。
*
科学家暗暗留下了一批人格信息,他认为这些人格信息具有相当的价值,因为它们是笼自己的衍生物。又过了不久,他把这些信息拿出来,投入到了自己的另一个研究项目女娲中。女娲的核心是人造人,概念比笼要好解释得多。科学家的团队将这些人格信息进行阉割后植入到容器内部,并将完成的样本放入了提前预备好的培养皿中。
我是被遗漏的那个吗?
对,你是完整的。科学家说,你的情况也并非孤例,但是其他的样本大多因为意志不坚强而成了精神病人,我们发现后就将其处理掉了。
发现——监视村子的人,除了大夫和老师,还有谁?
还有的几个,之前都已经撤离了。科学家问,你是怎么发现他们的?
老师的胳膊上有道疤,大夫耳朵后面有一块胎记。虫叔说,这是不该出现的。
科学家轻声叹息,你真聪明。当时没有仔细检查所有的信息,是我们的疏漏。不过也没什么大不了的。
是啊。虫叔说,毕竟我们在你们眼里,只是一群被装在罐子里的蛐蛐儿而已。
是你让王米对外面产生好奇的。
是。
你在用他试探我们。
是。
我轮胎被扎破是你让王米干的。打昏我的也是王米。科学家说,根本不是救人,你们是在进行一场捕猎。
是。虫叔点点头,老师走掉的那一天,我就知道要有新的人来了,也许就是监督销毁的人,我们得先发制人。只是没想到小兔崽子被你给策反了。
螳臂当车。
总好过坐以待毙。
你的脚是装的。我们不会使用外观有缺陷的容器。
不。我确实是个瘸子,在我的那场败仗以后。虫叔慢慢地扬起头,看着科学家,我得是个瘸子,这是我唯一的证明了。
证明笼?
证明我是一个军人。身为军人,我有义务保护我的人民。
即使他们会抛弃你?
即使他们会抛弃我。
*
这个村子也没什么不好的。虫叔打了好多年仗,某一天他突然有了很多时间,用来种菜和葡萄,用来斗蛐蛐儿,用来给王米讲王米并不相信的他的故事。
村东头儿的孙大娘饼烙得特别好,而且不怕他,见他家没有女人,常常做了好吃的给他们送过去;隔壁的老赵,虫叔打了大半辈子仗,哪里记得种庄稼的事情,全赖老赵手把手地教;老赵家里原本有个女儿叫小羊,这在村里是很难得的事,小羊最爱往虫叔院子里跑,他的葡萄还没熟呢,就全被捣蛋的小孩子给揪光了。
可惜。虫叔半闭起眼,恍惚地想,他们都是假的。
在这个身体里他不常会做梦,偶尔梦见了,也只是过往一些零碎的片段,关于他的父母,关于他一场一场又一场的浴血奋战,关于他右脚受伤后战友安抚的话语。战友说胜利就在明天,那是我们用血汗所铸就的辉煌。
都是假的。他在曾经的世界里看见过的太阳是假的,空茫的苍穹是假的,父母亲人是假的,军功章也是假的。真实的他们只是微不足道的一串代码,他们的灵魂可以任人宰割,放进一副躯壳,又是新的人生。
黍离(科幻)王米是这批观察对象中年纪最小的,虫叔遇见他的时候他还只是个婴儿。现在他也长大啦,冷静又机智,会衡量得失。虫叔问科学家,你说要带他走,是骗他的吧?
不是。我真的有这个想法。但这同你没有关系了。
谢谢你。
*
虫叔死在黎明。笼销毁的时候他是见证者,这一次,他想做先离开的人。
科学家擦干净了匕首上属于虫叔的血,那匕首曾经架在他的脖子上。然后科学家走出去,村民们将会得到虫叔试图攻击他不成自己反而丢了性命的消息,他们会短暂地惊恐,接受科学家的安抚。科学家会告诉他们自己准备出去帮他们找医生,而保险起见,王米会跟着他一起去。
再然后,他们都会死。说死也许不太恰当,因为从某种意义而言,他们从未活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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虫叔死前,唱了一首歌。他唱,听吧新征程的号角吹响,强军目标召唤在前方。国要强我们就要担当,战旗上写满铁血荣光。
他说,这是我家乡的战歌。我唱得跑调了,其实很好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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但那些光荣与梦想,是真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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所有培养皿的销毁与清理全部完成,女娲项目的第一阶段告一段落。大夫因为隐瞒观察对象发生异常的事情引咎辞职,是科学家帮他免受了牢狱之灾。大夫为表谢意专程请他吃饭,在看到他身后跟着的王米时惊讶得瞪圆了眼。科学家说,嘘。
王米的记忆被科学家做了改造,然后他顺利长大成人。在王米的认知里,科学家是他的养父,而他的亲生父亲是个军人,大家都叫他虫叔。
后来科学家老了,王米成为了新的科学家。他所加入的养老院项目已经成功推行至6.0版,可定制模型环境、可修复对象人格,只要付出足够大的价钱,亲人甚至可以在线上和活在养老院中的主顾进行交流。一切都在朝着好的方向发展。
最近业界讨论的新鲜事,是一个物理学家突然成了疯子,到处同人说他们存在的世界其实是假的,真实的他们只不过是一串代码。大多数人对此不屑一顾,一些闲得发慌的人写了论文论证他的荒唐。之前开发过笼项目的老前辈笑话那人说,就应该把他的人格信息丢进笼里待两天。
王米不关心这些。王米利用闲暇,定制了一个微型的养老院,养老院里有高粱,和灿烂的太阳。然后他把科学家交给他的父亲已经不完整的人格信息小心翼翼地输入,科学家说这是父亲的梦想。父亲活着的时候最想做的事情,就是回家。
养老院完成之后王米如释重负。他趴在实验室的桌子上睡得很沉。梦里他的父亲坐在葡萄架下,喝了酒,抓住他非要教他背诗。那首奇怪的诗他当时无论如何都记不住,可是在这个梦里却清清楚楚地全都背下来了。看见父亲露出心满意足的微笑,他心中也豁然了起来。
*
黍离(科幻)知我者,谓我心忧;不知我者,谓我何求。
虫叔终于慢慢地醉了过去。蚊子太多,王米跑去房间里面找花露水。蛐蛐儿在草丛里热闹地叫,而清风从葡萄藤的缝隙中穿过,又从虫叔的身边悄悄溜走了。
END.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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