深夜看完了这部早就想看的电影《1942》,之前只知其讲述河南大旱的故事,却未曾想到,熟悉的乡音,竟将如此沉重的经历道来。沉重到我甚至无法听出,时常用在相声中逗乐的河南话,居然可以担负如此悲痛。富饶平凡的河南大地,居然承载着如此沉重。
凝重的,这是经历。
没错,经历,不是故事,甚至不能简单总结为历史二字。历史记载了它,可它却超出了历史。历史从来都应该是冰冷客观的。客观地摆出间隔了时间侵蚀的事实真相,冰冷到不含任何喜怒哀惧。历史不应该慷慨激昂地告诉我们什么是对的,什么是错的,亦不应该告诉我们为什么会发生某事件以及某事件发生的意义影响。历史只需如一个看淡了岁月沧桑的老人,将曾经发生了的一切,向我们轻轻诉说,娓娓道来。历史是叙事的,不是议论的,更不该是抒情的。而对于客观发生过了的历史事件的评价感慨,则是我们,作为后人,了解客观事件的同时,站在历史角度并结合当下,进行价值判断的过程。这一判断,由人脑加工,纵具有历史本身的客观存在性,却难免主观感性。慷慨悲愤,或者是潸然泪下,然而之后,还需记住的是,历史不是叫我们哭的,也不是叫我们笑的,乃是叫我们明白它的。明白是学习历史的最高境界。明白,才可内化,才会知道今日所行之路,往前看,早有先驱。所以历史学习,从事件到事件,起于客观又归于客观,不被感性捆绑方能洞悉明了。
所以我说,电影讲述的不是历史,是经历。饿,累,无力,绝望,麻木。那都是活生生的经历啊。1942,才过去74年,亲历者都还在啊。我的祖父,抗日战争爆发年生人,河南农村人。在那个时候,也还是个本应天真淘气的孩子,也许就和影片中独自哭泣说谁也不认识的那个妮儿一样大吧。可能正如影片结束时,老了的这个姑娘的一声叹息:大旱,还提它做什么,我都不记得了。老一辈人确实很少,甚至是从未向我们提及过这段沉重经历。他们没有遭灾吗?河南全境都是灾区。或,是他们忘记了吗?是他们麻木了吗?你说忘记历史就等于犯罪,或者你认为他们没有讲经历讲述给我们,没有尽到传承历史的责任?也许吧,可是你看,他们这一代人,衣服破了不舍得扔,缝缝补补又三年。吃饭时一粒米也不允许剩下,哪怕是平时再疼爱我,也会铁青着脸骂我浪费粮食就是作孽。好东西不舍得用不舍得吃,总是放着屯着珍藏着,直到过期变质。这是农民的劣根性?这是文化程度低?错了,这是那些年,那些经历的痛楚深入骨髓了,刻骨铭心。那场大旱,对那一代人的影响巨大,身,心。纵然闭口不提,是啊,太过痛苦,痛苦到作为旁观者的我都泪流满面,亲历者,又怎会轻易重新撕开创口。况且遗忘本身,也是帮助历史前行的动力。有了对于难以承受的苦难记忆的暂时性遗忘,才有了承受住难以承受苦难的普通人。他们坚强,不是因为他们铭记苦难,奋发图强,恰恰因为他们选择忘记苦难中最苦楚的部分。向前走,不回忆,不回头。
朱门酒肉臭,路有冻死骨。不断想起这句诗。我知道应该用理性的眼光看待事件,看待那个年代,那些事。应该看到国际战争局势、各地抗战形势与河南大旱的关系问题,并思考怎样的解决方式是于整个中华民族的最优解。正如影片中河南省政协主席到重庆面见蒋介石寻求赈灾粮食却最终未能开口一样。他说“他们向委员长报告的事,每一件都比我的大”。理性而言,或许没错。然而看到浮尸遍野,饿殍遍地,易子相食,而本就杯水车薪的赈灾粮食却要被征做军粮时,我难以保持理性。有人对比饿死一个灾民与饿死一个前线士兵二者,哪个对抗战局势和家国存亡的影响大。然而这个问题的预设本就存在问题,前线士兵,他们打仗了吗?守卫疆土了吗?他们吃到这些从奄奄一息的灾民嘴里抠出来的赈灾粮了吗?换一种问法,那就是,有没有命令令前线将士寸土必争?有没有贪官污吏大发国难财?答案显而易见,贪官污吏纸醉金迷,陶醉烟花柳巷,甚至买来灾民满足自己淫欲。如此情境下,我无法保持理性,我所能想到的,只能是,朱门酒肉臭路有冻死骨。好吧,记得于丹先生曾经说过,不要用文人文艺的方式去思考世界,这样对于问题的解决并不能起到有效的作用。那好,我重新说。此情此景,我无法保持理性,我,想打人。
最后还有一点关于人性的思考。影片中有几处印象深刻之处。其一是冈村宁次与部下的谈话,要部下通过给予灾民粮食而利用其力量,编成伪军与中国军队作战。“可是他们是中国人啊”“他们首先是人,然后才是中国人。”其二,是老马劝栓柱留下为日军喂马,而栓柱却因誓死为夺回凝铸女儿最后念想的风车,而惨死。老马始终念叨一句话。“活命要紧。”其三,无论是财主家娇生惯养的女儿,还是两个孩子的母亲。为了自己生存及家人生存,都自愿被卖,明知被卖的后果是名节难保。
所以,生存是否是最重要的。面对饥饿,面对同行的人一个一个饿死,最终孤身一人,谁也不认识的恐惧无助,普通平凡的老百姓,真的会将家国情怀放在求生的前面吗?我想未必。身在社会最底层,时刻挣扎在死亡线上的他们,是很难超越自己的局限理解什么叫做民族,什么叫做爱国,什么叫做饿死不吃美国救济粮的。当然,我的限定是绝大多数没有文化没有钱财的普通劳苦大众与逃荒灾民。他们的家国认知,是最质朴的,他们也是爱国的,他们希望战争能够胜利。因为“战争胜利就可以回家了”,而不是正义必将战胜邪恶云云。他们现在政府一边,是因为他们相信政府会给予救济让他们填饱肚子。然而当他们明白自己被欺骗,明白自己还置身于死亡边缘时,他们首先需要活下去。名节、爱国,哪有活下去重要。首先是人,其次才是中国人。另一句话说,失去人性,失去很多。失去兽性,失去一切。
然而生存又可以不是最重要的。否则栓柱不会死,东家不会从陕西往回走,星星不会自己都吃不饱的情况下始终带着小猫,玉枝不会在荒地里将自己相对囫囵的棉裤换给栓柱。这些,都是可以排在求生之前的,虽不是家国大义,豪情万丈。确实庄稼人最朴实真挚的情感,有骨气,有温情,有乡土,有爱。在这些面前,哪怕饿死,庄稼人也不会让步。 他们不懂国际战场上抗日战争,他们不知民族主义爱国主义,他们时刻都有可能饿死,尸骨无存。他们,有着兽性一般对生的绝对渴望,但他们并没有失去人性,他们有他们的倔强与坚守,那不正是庄稼人面朝黄土,以汗水书写过的大义吗?他们或许目光短浅知识欠缺,但在大是大非上,他们从不含糊。他们凝重,却从不麻木。
为了生存,为了不饿死,中。违背我的坚守?饿死,也不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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