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赤坂城 飞鸟楠 下】
山伏护持着蒙面女子上前几步,女子欠身行礼,开口言道:“我等是出云国的巫女,四海云游,漂泊不定。方才朝拜了高野山,此刻打算去往京都,路过贵宝地,求叨扰几日。”
女子脸上的鬼面般若色彩斑斓,面目狰狞,说话的声音却是绵软可爱。
平太掀开一辆健车的蒙布,无非一些衣物口粮,还有几个硕大的陶罐。平太抱起一个陶罐摇一摇,哗哗地有水声,感觉还有点沉。
平太将陶罐放下,一名山伏拍开罐子的泥封,用片碗舀出一碗水来递给平太,解释说:“高野山求来的圣水,做法事用的,有大灵通。”
平太想了想,又喝一声:“出云国巫女的巫术最灵验,你若能变化,我就放你入城。”
诸位山伏脸上都有怒色,手中的杖铃响作一片。平太后退一步,半是尴尬半是胆怯地说:“巫女大人略展手段,让我开开眼,以后也好向别人吹嘘。”
巫女点点头,迈步出列,脚步轻盈,且歌且舞。
“梦也何曾见,游魂忒渺茫。
翔空魔法使,请为觅行房。”
一字一旋,一步一转,长袖云舞,发丝如雨。一旋一转之间,宛若春风蔓过,无数花叶缤纷落地,煞是好看。
唱到末了,巫女一低身,一只白兔从宽大的袖口蹦出,冲着平太跑来。
奔至中途,白兔忽然变成一羽白鸟,舒展翅膀啁啾叫了一声,迎风而起。
即将自平太头顶掠过时,平太身边的陶罐中弹射出一条白蛇来,张开口咬住了鸟儿,几下便蜿蜒着没入了草丛。
平太被吓住了,一边跳进吊篮,一边高声喊着,催促城兵开门。
见平太走远,楠正季靠近飞鸟楠悄声问道:“兔子跟白鸟的来历我知道,那长蛇是怎么来的,真的是巫术拘来?”
飞鸟楠摘下鬼面,回头一笑:“方才我先是施放了定身咒,移形换影到高野山捉了蛇来放在罐子里,然后再解了你们的咒。”
“我若是这么说,你相信么?”
楠正季气结,倒不知道如何回答了。
“跟南蛮人学的幻术而已,蒙蔽糊涂人的,和巫术可没有关系。”飞鸟楠再次带上鬼面,冲着城墙上面好奇张望的城兵用力挥了挥手。
夺取赤坂城的过程毫无悬念,夜宴的时候楠党一族取出健车夹层以及陶罐中藏着的器械兵刃,楠正季暴起发难,第一手便砍下了城主汤浅定佛的脑袋。
只有三五个武士侍从反应及时,拔出太刀吼叫着扑上来抢夺汤浅的首级。飞鸟楠错步旋身,轻叱一声,手中已经抄起一把硕大无朋的斩马刀,刀锋过处,血肉漫撒,扑前的武士们瞬间被绞成了模糊的几截肉块。
余下的城兵都被震慑住了,动弹不得,象豚狗一样被楠党驱赶到主厅前的空地,双手抱着头蹲下,静候处分。
城主主厅里面,楠正季打发人从仓储里取来了果蔬、肉糜和醇酒,兴高采烈,开怀畅饮。离开笠置山以后,楠党常在山林野外风餐露宿,苦捱时日,难得吃上一顿饱饭。如今凭借飞鸟楠的奇策,轻松拿下物资丰厚的赤坂城,众人都是扬眉吐气,鲸吞豪饮。即便飞鸟楠,也倒了一碗清酒,坐在地上微笑着小口啜饮。
喧闹劝酒,主厅外面似乎吵闹起来,声音越来越大,仿佛几批人在争执一般。飞鸟楠皱起了眉头,刚想嘱咐人去查看,却见一名几乎脱力了的快脚撞进门来,大声宣告:“笠置山失陷,皇座叫幕府兵生擒活捉,六波罗探题的大军此刻正围剿各处的皇党!”
楠正季咣当丢了酒盏,伸手要去摸刀,却踉跄着摸了个空,慌慌张张再伸手时,一下失去平衡摔倒在了地上。
飞鸟楠徐徐站起身来,低低喝了一声:“慌什么,笠置山守不住是迟早的事情。”拎着雪亮长大的斩马刀,迈步就往外走,一双秀眼瞪得老大。
走到主厅门口,当面的空地上已然是人声鼎沸,非但持刀拿械的楠党在互相争执抱怨,便是那些原本老实蹲着的赤坂降兵也是交头接耳,面目可疑。
飞鸟楠停了一歇,用斩马刀一顿地,大声喊道:“我就是河内恶党的首领飞鸟楠楠正成,江湖人送匪号‘鼻毛多闻’。”
众人吃了一惊,抬头看时,只见一名娇弱的女孩手持一柄高过身高一倍的雪亮巨刃昂然直立,身后墙上左右两团火炬的光落在女孩的脸上,仿佛浴火的凤凰鸟。
飞鸟楠继续说:“各位乡亲,各位老俵。我飞鸟楠跟大家一样,也是生于此地,长于此地,有祖祖辈辈传下来的土地可以刨食,原本的日子不说富裕,至少有口饱饭吃。”
看大家的注意力都被自己的话吸引住了,飞鸟楠大声问道:“但凡有一口饭吃,有一件衣穿,谁又愿意跑出来冒着丢掉性命的危险去做恶党,做山鬼,做炮灰?为什么不守着自己的土地好好经营?为什么一定要互相拿着刀砍来砍去,砍的都是自己的乡亲父老?”
飞鸟楠往东一指:“因为那些人,因为镰仓幕府,他们蛮横地闯进我们的家园,抢了我们的吃食,夺了我们的钱粮,末了,还要没收我们的土地转封给关东来的武士老爷们。”
“老乡们,就是因为这些关东的武夫,我们受穷挨饿,卖儿卖女,凭什么东国的武士老爷就能骑在我们头上作威作福?凭什么我们就要忍气吞声,委曲求全?凭什么我们就不能拿起武器把他们赶出去,我们自己的土地由我们自己来做主?”
飞鸟楠的声音越来越慷慨,听她讲话的众人心情也越来越激昂,不由自主地齐声应和。一时间飞鸟楠每问一句,众人如山呼海啸般回应一个“是”,极有气势。
站在人群中护卫的楠正季眼见身边一对兄弟态度尤其振奋,于是就请教他们的名字。兄长一面振臂高呼,一面回答说:“我是平太,大号平信赖。这是我弟弟平次,大号平信长。”
“平信长……,好名字……”楠正季嘟哝了一声,继续看飞鸟楠的演说。
飞鸟楠说:“京都的后醍醐皇座已经许了我们一个未来,只要打倒镰仓的幕府,大家的土地就千秋万代,永不改易!仕农工商,四民平等!从今往后,就是一个人人有衣穿,人人有食吃的太平盛世。这样的好日子,大家想不想要?”
众人都站直了身子,发出一声声怒吼般的咆哮。
飞鸟楠点点头:“我们现在是遇到了一点挫折,笠置山失陷了,后醍醐皇座也落入了幕府的手中。我们的敌人无比强大,我们的力量还相对比较弱小。”
“但是!”飞鸟楠的声音提高了起来,“所谓星星之火,可以燎原,只要我们坚持斗争,不言放弃,全国的志士豪杰必然会群起响应。到那时,幕府的武士老爷必然会淹没在关西人民的汪洋大海中不能自拔。”
“我们的事业是伟大而光荣的!”
“我们必将取得最终的胜利!”
“前进,达瓦西里!”
演说末了,诸多深受感染的人仿佛陷入到癫直的状态中,飞鸟楠说一句,众人便重复一句,如痴似狂,不能自已。
平次平信长用袖子抹了抹眼泪,向身边的楠正季问道:“楠将军刚才最后一句话是什么意思?”
楠正季回答:“外国话,跟南蛮人学的,意思是‘皇帝万岁’。”
平信长踮起脚尖,抬起头,用足全身的气力,跟着大家一起喝道:
“前进,达瓦西里!”
(本节 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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