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
这一夜,三姐妹在家整理完父亲的遗物出来,她们本想走小巷抄近路找一间咖啡厅坐下聊聊,商量如何筹办父亲的身后事。没想到越走越僻静,四处除了破旧不堪的岭南骑楼外,空无一人。
在她们打算沿路返回的时候,眼前出现了一幢古色古香的红色庭院。墙体装饰的灯饰显得格外温暖,牌匾上刻着“圆缘茶馆”四个大字。
没想到这衰落的老城区,居然有这么崭新气派的茶馆。三姐妹你一言我一语地打开了话匣子。
“这里什么时候开了这样一幢茶馆?”
“我们都很久没回来了,不知道也不奇怪。”
“奇怪的是,竟然选择开在这儿。”
“酒香不怕巷子深,进去看看,不行我们再换别家。”
“我怎么看着就想到倩女幽魂里的兰若寺呢?”
“那你在这儿等着,我们先进去。都多大了,还整天疑神疑鬼的。我怎么就有你这样的姐姐。”
“……别呀,等等我……”
二姐敏感又胆小,紧跟上去黏在她们中间。
踏着院子里的石板路,她们来到大厅,发现里面客人不算多,氛围也不嘈杂。这里最吸引三姐妹的,是大厅里随着音乐声旋转的木马。
她们挑了一个靠窗的地方,透过这大气的落地玻璃窗,能看到院子里被灯光点缀的草坪和竹林。换另一个角度,就能看到那充满少女心的旋转木马。
“三位美女,想喝点什么?”这位气质出众的中年妇女,一看就知道是店里的老板娘。
“给我一杯红茶拿铁,谢谢。”大姐长年定居在英国,生活方式也变得西化。
“点个水果茶吧,大家一起喝好不好?”二姐长期在家里带孩子,做什么都想着能省则省。
看大家都没有反应,她便默默地另点了一份茶饮。
“一杯乌龙奶盖,少糖。”小妹是一位工作狂,每晚加班到深夜都需要喝浓茶提神。
“好的,请稍等,马上就来。”
老板娘刚下单不久,饮品就上齐了,味道简直算得上她们喝过最好的茶饮了。
“关于爸的后事,我希望能快点办完,能简化就简化,我的假期已经没几天了。”三妹直入主题。
“不行,既然要办就得办得风风光光,爸爸生前是多爱面子的一个人。”说完,大姐猛喝了一口拿铁。
“你是站着说话不腰疼,爸病的时候,你来过几次?生前不孝,死后大闹,做给谁看啊?”
“哦,天啊,你怎么这么说话!明知道我飞回来不容易,还要兼顾工作与生活,你们就不能帮忙分担一些吗?”
“就你忙,我们也有很多工作要做的好吗?照顾爸爸是我们共同的责任,不是谁一个人的事!”
“说得好像都是你在照顾一样。你从早忙到晚不就那一点工资,还不够你自己花,还谈什么照顾爸爸。”
眼看大姐跟小妹的气焰就快引爆,二姐连忙做和事佬。
“好了,好了,今天大家出来就是谈事情的,不是来吵架的,大家都冷静一下。”
“二姐,你照顾爸爸的时间最长,这个我都看在眼里,你就不委屈吗?”
“小妹,爸爸动手术住院花费的钱,大部分都是大姐给的。她在国外,老是飞回来也是很辛苦的。”
“总算有个明白人,不像某人既没出钱又没出力,就知道埋怨。”
“你……你把这话给我说清楚,我可是比你照顾爸爸的时间更多!你凭什么说我!”
2
正当她俩越闹越凶时,老板娘走了过来。
“两位美女,有话好好说嘛,吵得脸红脖子粗的大家都不好看,你们说的这些事都不算事啊。”
原来,刚才的谈话内容全都被老板娘听见了,大姐跟三妹有些不好意思。
“你们看这样好不好,刚才我不小心听了你们的故事,现在换我讲故事给你们听。如果你们喜欢,就请我喝茶;不喜欢,就换我请你们喝。”老板娘细长的凤眼,温婉中又带着狡黠。
两位美女正在气头上,根本不想听什么故事。
二姐抢先一步,希望能化解这尴尬的气氛,“好啊,我倒想听听老板娘的故事。”
老板娘叫服务生拿了一壶茶来,刚倒出来就已经茶香四溢,闻着都觉得喉咙带着一股甘甜。
“我有两个儿子,大儿子青阳,懂事能干,喜欢研究昆虫,大学时期就开了昆虫网店,支付学费、生活费,我们对这个儿子很是放心。”
老板娘呷了一口茶,继续说,“本以为有这么一个好榜样在前头,小儿子也能有样学样。可偏偏我们家意意,是个调皮捣蛋的主。大学贪玩就算了,出来社会后,还是一副吊儿郎当的样子,每天除了泡夜店也不干正经事,好几次人家女孩都找上们来,我们做家长的完全是颜面扫地啊!”
“那后来呢?”大姐连忙追问,看来每家都有不让人省心的主儿。
“我们也知道这孩子的脾性,他要玩就随他去,等他没钱了自然会回家。没过多久,他果然回来找我们拿钱。这次,我铁了心不给,他只能硬着头皮去找他爸。偏偏在这时候,我们公司遇到了一家迅速崛起的竞争对手,他爸忙得焦头烂额,哪有空理他。没想到,他就在这时看上了他爸新招的秘书助理。那姑娘我见过,人长得漂亮,还很有礼貌。”
“果然是狗……够有经验的,哪儿都能泡妞。”三妹平时说话就直,差点把不该说的话吐了出来。
“本来我和他爸都没把这事当真,没想到意意居然带她来见我们,我们自然是喜欢这女孩儿,也希望他能安稳下来。没多久他们就结婚了,结婚后的意意,算是改变了不少,起码那些乱七八糟的事情我们没再听说。他爸年纪大了,也想放手给年轻人,希望他们两兄弟继承家业。可是,阳阳根本瞧不上意意,兄弟俩见面都聊不上两句话。”
“这还真是难办啊,我现在都想要不要生二孩呢。”二姐不由地说出了自己的心里话。
“我要是结婚,就不要孩子,养孩子多累,如果都像青阳那样还好,如果像意意真是头疼。”
“我看你连找个男朋友都嫌麻烦吧!”大姐白了一眼小妹,转眼对二妹说,“别顾虑太多,我现在也是两个孩子的妈,抓好教育,多给点爱与自由,孩子坏不到哪去。意意有个这么能干的大哥,他之前的行为,很可能是自卑心理造成的,既然在成绩上比不过,就用其他极端的方式来吸引父母的关注。”
“对,我们也是这么想的,毕竟意意的本性还是好的。我们就想,如何让阳阳接受意意呢?我们决定来一次正大光明的比试,他们两人分别负责销售一个月,看谁的业绩好。谁的业绩好,就能决定另一个人的安排。”
“这毫无悬念啊。”三妹说完,翘起了二郎腿。
“这可说不定,每个人都有觉醒的一天。”大姐若有所思地回答,
“我刚开始也替意意担心,没想到他的业绩做得还不错,虽然跟他哥比起来差了点。可比起他之前却是进步很大,完全出乎我们的意料。就连他哥哥也不相信。”
老板娘倒了一杯茶接着说,“当然,比赛规则还是要遵守。意意的去留完全掌握在他哥的手中。意意觉得哥哥那么讨厌自己,肯定没法留在公司,他的妻子想去帮他说情也被意意拒绝了。”
“那结果呢?”三姐妹们期待着。
“换做是你,你会怎么做?”老板娘在关键时刻,卖起关子来。
“……这个,我会试着跟意意相处。”大姐犹犹豫豫地说出了自己的想法。
“我可能会让弟弟留下吧,毕竟都是一家人。”二姐无时无刻都透露着对家庭的重视。
“这位是小妹吧,你之前话挺多的,怎么现在不说话了?”老板娘期待着她的回答。
“我,说实话,我并不想跟这样的弟弟一起工作。他这次是做的不错,难保下一次,以后都这样。毕竟他以前的行为,给家里人带来了太多的失望。”
“哦,你是这么想的。能跟你们年轻人聊聊天,我真的很开心。你看,说的我一壶茶都喝完了。”老板娘正准备叫第二壶茶。
“老板娘,你那壶茶闻起来真香,我们也来一壶。”大姐早已经忍不住,想试试这茶味。
“好,来一壶大的。”
3
红褐色的茶汤飘着白烟,口感醇厚,三姐妹都感觉像全身被浸泡在茶汤之中,身心无比舒畅。
“第一次喝到这么好喝的茶,请问老板娘这是什么茶啊?”大姐喜欢饮茶,自然不能错过讨教的机会。
“这是我们店独有的虫茶,是阳阳负责研制的,在外面可是尝不到的哦。”
“虫茶?”三妹听到差点没吐出来。
“原来是虫茶……别这么大惊小怪,猫屎咖啡你不也喝过。” 大姐对虫茶也是略知一二,只是没喝过。
“请问老板娘怎么称呼?这些虫茶能网购吗?真希望我在国外也能喝到。”
“你们叫我嫘姐吧。我们这些茶只在店里出售,自己可泡不出这样的味道哦。”嫘姐发出一阵自豪的笑声,这笑声听起来让人昏昏入睡。
三姐妹坐在厅里华美的旋转木马上,木马旋转着,她们欢笑着,不知不觉感觉到前方吹来一阵大风。
她们这才清醒过来,发现自己居然骑着木马在空中飞翔。她们紧紧抱住木马的脖子,不敢睁开眼睛,但愿这一切都在做梦。
飞了好一阵子,她们发现风渐渐变小了。听到有个熟悉的声音在呼喊她们,“茜茜,楠楠,小雪,看这边……”
是妈妈,还有爸爸,不对啊,妈妈早在她们读中学的时候就不在了,爸爸也在前天去世了,怎么可能。三姐妹再看看彼此,都是梳着羊角辫的小屁孩。
“哈哈,你看她们几个心不在焉的,拍出来肯定很有趣,我再多拍几张。”爸爸的胶片相机咔咔按个不停,妈妈则在一旁温暖地看着她们。
木马刚一停下,三姐妹就朝爸妈飞奔了过来,“爸爸……妈妈……爸……妈……”
三姐妹抱着父母的脚不放,一下子都哭成了泪人。
“哎呦,本来不是都挺开心的嘛,怎么都哭了啊?怎么回的事?”妈妈摸着孩子的头,边说边抚慰。
“又开始撒娇了,是不是?爸爸跟你们说,你们都是大孩子了,要懂事,可不能再哭闹任性了啊!茜茜,你是大姐姐,怎么也跟着一块哭,以后要照顾好妹妹们啊。”爸爸的话,大姐听懂了,连忙擦干眼泪。
“爸爸,对不起……爸爸……”大姐茜茜不知该说什么,喉咙像被一块糖果堵住说不出话来。
二姐楠楠和三妹小雪抱着爸爸的大腿,哭了好一会儿。
“楠楠,你也是小姐姐了,别哭了啊。小雪,你平时最调皮,长大可不能再欺负你姐姐了啊。”
“乖,你们都是好孩子。”
听到妈妈的声音,她们姐妹俩哭得更厉害,小雪更嚷嚷着要妈妈抱。妈妈将她抱在怀里,她就怎么也不肯撒手了。
此时,夫妻俩发现茜茜不见了。
只见茜茜从远处跑了过来,大声喊着,“妹妹们,快看,有冰淇淋吃……”
楠楠和小雪透过泪眼,看到朦胧的姐姐,一手握着一个圆筒冰淇淋,却在快到的时候摔倒在地上,冰淇淋跟地面黏成一团。
楠楠和小雪马上跑过去,“姐姐,你怎么样了?”
“我没事,对不起……”茜茜看着融化的冰淇淋,变成一滩水,又变成一池涟漪,感觉到一阵眩晕。
“……茜茜,你是大姐姐,以后要照顾好妹妹们啊……”这句话一直在大姐的耳边萦绕。
当她再次醒来时,爸爸妈妈已经不在了,她们姐妹三人又坐在木马上,木马挥舞着翅膀,在空中优美地飞翔。
这次,她们不再害怕,而是一路上欣赏着白云变幻成各种样子的美景。突然,一只金色的大鸟从她们面前飞过。
“不会是凤凰吧,跟电影里的好像。”小雪惊叫起来,说完顿时觉得自己在犯傻。
“哈哈,小妹你不是从不相信这些的吗?”二姐开怀大笑起来。
“我们坐在木马上飞,就已经够不现实了。说不准是在做梦。”大姐却并不真的希望这只是个梦,自言自语道,“如果是真的,也挺不错的。我想我真的疯了。”
4
就在她们回到茶馆的时候,发现那只大鸟也停在了茶馆门前,从上面下来一个穿着白色唐装的年轻男子,是自带发光体的那种极品。
就在三姐妹看得目瞪口呆的时候,一阵刺耳的声音由远及近传来,一位玩世不恭的男子从跑车上下来,论样貌与前面那位男子不分上下,可气质就输了一大截,“嗨,美女们!”
看到对方跟自己打招呼,三姐妹尴尬地挥了挥手,今晚发生的一切就像比赛吃自助餐,上一个食物还未品出味道已经落肚,下一碟美食已经送到了嘴边。
“意意,在你哥面前能不能收敛点。对了,今晚找你来商量下明天公司的事。”只见两位美男子一同并肩走入进茶馆。
“意意……”三妹回过神来,“难道……他们就是嫘姐的孩子?”
“那这么说,他们和好了。”
“是啊……对了,我进去找一下老板娘。”大姐似乎想到了什么。
“嫘姐,你的故事很好,我们很喜欢,这茶钱我来付。”
“哈哈哈,钱呢我就不收了,你答应我一个条件就可以了。”嫘姐托腮望着对方。
“好,无论是什么条件我都答应。”
“那么,请你履行你答应过父亲的承诺。”
这个请求大姐完全没想到。她从不承诺什么,但这次她毫不犹豫地点点头,“好,我答应你。”
“真是个好孩子。来,嫘姐送你的。”大姐道谢后,接过嫘姐送她的小铁盒。
就在三姐妹纳闷今天发生的一切时,她们发现自己又坐在了木马上。不知道这次又要去什么地方,也许是太累了,她们都搂着木马沉沉入睡。
当她们醒来的时候,发现自己躺在爸爸那间老房子里,纸箱子上放着一个旋转木马的音乐盒。
“原来昨晚发生的一切都是梦啊!”三妹伸了个懒腰。
“我也做了一个奇怪的梦,神秘的茶馆,会讲故事的老板娘,还有挥舞着翅膀带我们飞翔的木马……”二姐一说,大家都露出惊恐的眼神,她们做了同一个梦。
大姐不自觉地摸了摸自己的口袋,掏出了那个小铁盒。她打开铁盒,里面是一块小小的虫茶,散发着熟悉的香气。
“你们看,这一切都是真的。”
“天啊,我们不会是撞邪了,遇到什么不干净的东西吧?”二姐还是慌慌张张的样子。
大姐突然想起什么,打开纸箱,拿出那本被爸爸翻旧的《中国神话传说词典》,找到了她想要的答案。
“大姐,你在干什么?这些都是要清理掉的。”三妹被大姐突如其来的举动弄糊涂。
“还记得以前爸爸跟我们讲过嫘祖的故事吗?这本书不能扔,我们太需要保持一颗童心了。”
“以后我们都好好的,就像小时候一样,不再吵架了好吗?”这句话大姐憋在心里很久,终于说了出口。
三姐妹们抱在一起,在爸爸的老房子里,旋转木马在歌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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