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芭蕉夜雨
窗外不知何时已经开始落了雨,点点滴滴敲在庭内的芭蕉叶上,悲悲切切的却是同一个调子。起时听了还觉得隐约有种“何处合成愁?离人心上秋。纵芭蕉,不雨也飕飕。”的意境,但听得多了却难免让人厌烦。董宇轩本就不是伤秋悲春的青年才俊,姑且不说年龄已不再年少轻狂,单就这世俗中打滚了这些许年,早就将闲情雅志磨了个精光。董宇轩是个商人,行走于大江南北,赚的是白花花的银子,至于那风花雪月,若没了那满钵满箱的铜臭,只怕就会立时变成风餐露宿。
躺在榻上的董宇轩暗自冷笑着思忖的时候,雨声却小了。睁眼望去,却见丫头玲珑踮着脚正伸手取了支窗的支棍,雪白的手臂在昏暗的夜雨里让人心里没由来的一颤。董宇轩不动声色的望着玲珑将窗子一溜的关上。雨想必大了,玲珑的衣裳竟湿了半边儿,本是淡淡的绿,却在身上呈现出迥然不同的两种色彩,一半的清纯,另一半的妩媚,让董宇轩暗暗的叹了一口气。
“爷——你醒了?”玲珑的声音娇俏,清脆,在这样的夜里却又显得那样唐突,这本不是家教甚严的董家所能见容的,但不知道是夜太浓,还是雨声太嘈杂,这脆生生的呼唤却让董宇轩心旌荡漾。
是啊,有多久没有人这样对他说话了。是不是从桐馨去后就再没有人会在夜里问一声“你醒了吗?”,诚然,桐馨去后,他也从未让人再进过他的卧房,眠花宿柳的事儿却也是干过的,家里虽说女人不多,但也体面的收了三房姨太太,但这间卧房,这张榻上却没第二个女人沾染过。
遥想桐馨刚过门儿的时候,董家还只是个小商户,虽然可以勉强糊口,却也远远未到使奴唤婢的地步,家中琐事全由她一手操持,桐馨嫁入董家四年,有三年半时间董宇轩是来往于大江南北奔波生意的,若不是一次在南海遭了恶人受了伤被同僚送回家中,也许连与桐馨相聚半年的机会都没有了,桐馨积劳成疾患了肺痨,时好时坏的拖了半年便匆匆过世,连带着带走了肚子里的孩子。四年夫妻,一朝阴阳两隔,刚刚大病初愈的董宇轩竟是病来如山倒,凶险万分的又是病了一遭。病好了,却落下了病根儿,以前的种种往事,竟然所忆无几,不过想来也好,忘了便忘了吧,想必没什么让他能刻骨铭心的,否则怎能一场病就生生毁了去?但有一点董宇轩死死的守着,就是对于桐馨的那份感情。当时光匆匆而过,感情日渐稀薄,他一直坚信着自己对于桐馨的思念一日未曾停歇,时值今日,今非昔比,然,董宇轩正妻的位置一直空悬着,因为他不允许他的任何一个女人凌驾于桐馨之上,因为尽管他什么都不记得了,但他相信他是爱她的。一晃已经七年了。
“榻上的毯子可淋湿了?”董宇轩冷冷的问了句。
玲珑忙转身走到窗边的榻前,那张竹榻置在角落里,本来就不引人注意,起初玲珑怕惊了董宇轩的觉,所以进来的时候并不曾带着灯烛,如今黑黢黢的更没了方向,只能靠手在榻上摸索。凉冰冰的竹榻子上空无一物。“爷——榻子上没铺毯子”玲珑忍不住疑惑的低语。
“我知道——”董宇轩的声音在玲珑身后突兀的响起,惊的玲珑猛的转身,却正撞进董宇轩的怀里。
“你怎么不小心点?”董宇轩的语气里听不出一丝喜怒,但玲珑直觉着他已经生气了,下意识的后退,腿撞到竹榻边儿上,疼得她摇晃着身子。董宇轩一把揽住她的腰,“不是叫你小心点儿吗?”热气吐在玲珑的耳朵上,却让人惊得心都凉了半截儿,“谢——谢——爷——”
“谢我什么?”董宇轩的语气冷冷的,可是又好象莫名的好奇,手揽在着玲珑的腰上一丝也不曾放松。
“谢……”玲珑尴尬的不知道如何作答,只扭动了一下身子,董宇轩放开手,转过身去,才让玲珑舒了一口气,“爷——奴婢告退了——”
“晚了——”
“爷?”玲珑还没有听清董宇轩话中的深意,整个人已经倒向了冰冷的竹榻。
“我说你想走已经晚了,傻丫头——”他突然低低的笑了……
董宇轩极少放纵自己,象今日这般睡到日照三竿,还真是经年未有的事,檐下的丫头仆妇们却也不敢进来,可是如何再噤了声,也能听到敛了的呼吸,淡淡的,悄悄的,却是难以隐忍的.
窗外天已然放晴,阳光把窗棱上的花格子一丝丝描绘到房内的青石地面上,庭内的花香也幽幽的飘进来,湘妃竹榻上只余他一人,薄被搭在他的身上,昨晚任意为之而挥落的衣服也整整齐齐的折好放在身边的小几上,满室的从容淡定,仿似一切都未发生过。没有一个哭哭泣泣的女人在身边,更没有一丝凌乱,昨夜的一切宛如一场春梦,醒了便了无痕迹,倒让他心里说不出的茫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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