张叔（四）

张叔（四）

尖顶建筑高达三层，正面有一扇双开大门，正中弧形顶边嵌着一串看不懂的符号，不过还有“天主堂”三个字张叔倒是认得的。

张叔在这座尖顶建筑下面站立半晌终于回过神来，暗红色的门是锁着的。

这时他才留意到建筑的左右两边连接着两排房子，白墙青瓦，门廊上有很多暗红色的大柱子。

每根柱子下面都有个大石墩，看起来倒像是柱子和石墩撑起了这两排建筑。

张叔看见最靠近自己的一间房门开着，他走了过去，门边上还挂着一块牌子：永兴县天主教爱国会。

房子里面有个人正在伏案写字。那人身形魁梧，头顶微禿。丝毫没有留意到张叔站在门口。

张叔敲了敲门，那人才抬起头来询问式的望着他。

“请问您认识程前同志吗？”张叔再次小心翼翼的问。

“你找我？”此人声音有些沙哑，将写字的钢笔盖好后重新别到中山装胸前的口袋，努力辨认着他面前的小伙子。

小伙子个子很高，眉头紧锁，皮肤又黑又粗。一看就是常在地里劳作，长期风吹日晒的模样。

他衣服上有好几个补丁，不过却洗得干干净净。肩上挎着的粗纹帆布书包已经很旧了，但是程前一眼就认出那是当年国军队伍里用的书包。

“程叔，我是张大龙的儿子，我叫张林。”程前一听他介绍自己是张大龙的儿子，因为激动引起了一阵剧烈的咳嗽，心里更是感慨万千。

程前早在十多年前就听说张大龙已经病逝在家乡，他没想到今天还能见到张大龙的后人。

新中国成立后，国民党操纵中国天主教会制造了天主教间谍案和反革命破坏活动案件。

在案件被破获以后，1958年，“中国天主教爱国会”就在北京正式成立。相继的几年里，各区域的天主教爱国会也成立起来。

程前被县政府指派到爱国会，他的主要工作就是“团结全国神长教友，发扬爱国主义精神。”

他知道张大龙俩口子病逝得早，眼前这孩子一定也吃了不少的苦。因此，程前赶紧向张叔询问来意。

张叔本来性格就腼腆，这次跑这么远来向爹的故人借钱，实在也觉得自己冒昧。犹豫了一会儿，竟然张不开口提借钱的事儿了。

程前见他踌躇不定，也猜出了个大概，他让张叔在此坐着等他，自己便走了出去。

张叔打量了一下这个房间，  白色的墙壁上有三张色彩鲜艳的图画。

有一张是男人像，一张是女人像，还有一张是一男一女还有一个小孩。

但是画上的人样貌和穿着跟自己平常见的人都不一样。他们都是高鼻子大眼睛，头发是黄色的，清一色身着长袍。女人的头上还包了一张头巾。

画上的几个人看起来有种莫名的亲切感。自从父母病逝以后，张叔还是第一次有这种感觉。

戴头巾的女人脸上挂着温暖的笑容，眼睛竟然像真人一样，无论张叔怎么移动位置，他总觉得这双慈爱的眼睛在看他。

张叔赶紧把目光移开，开始打量起房间的摆设来。看起来非常的简单，除了自己坐的椅子就剩一个柜子和一张桌子。

柜子里放满了书。《中国天主教友爱国会章程》、《圣经》、《祈祷手册》、《教友袖珍》。这些书让张叔眼睛一亮。

他兴奋的是原因是，这些书的名字，他都能一字不差的念出来。

张叔拿起一本《祈祷手册》翻开，他跟着书里的文字念到：晨祷感谢经：我们天上的慈父，你保佑了我一夜平安，又赐给我今天的生命，我诚心地感谢你…

“在念什么呢？”程前沙哑的嗓音在问，张叔局促不安把书合上，他意识到随便翻别人的书也属不妥。

程前见状赶紧宽慰他：没事的，你接着看。这是教友们的《祈祷手册》。

“什么是祈祷手册啊？”张叔好奇的问，并立马让出椅子请程前坐下。

程前咳嗽了几声，然后清了清嗓子，给他讲起了天主教的来龙去脉。张叔这才知道自己看到的尖顶建筑原来叫天主教堂。

这些年为了协调教民冲突，程前对天主教作了很深入的研究，所以他讲起天主教的起源和发展来头头是道。

真是无心插柳柳成阴，程前这个无神论者，竟然无意中给张叔心头撒上了一颗信仰的种子。

两人聊了好半天，张叔一看天色不早了，便向程前告辞，还鼓起勇气讨了一本《祈祷手册放进书包。程前见他执意要回也没再留他。

程前从上衣口袋里掏出来一张叠得整整齐齐的10元钞票塞到张叔手里：你结婚时我这个当叔的也没有到场祝贺，拿着去给家里添置些用品。

张叔没有料到程前竟然看穿了他的来意，而且还不露痕迹的让自己保持了尊严。不禁有些哽咽，一时竟说不出话来。

隔了好半天他才憋出一句：程叔，这钱，我一定会还您。

程前愠怒的一挥手：还什么还啊？真把你叔当外人了。

张叔告辞以后，程前又是一阵猛烈的咳嗽，看着他远去的背影，程前叹了口气：唉…张大龙的救命之恩，恐怕自己这辈子都没法还清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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