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
他们的第一次发生在学校的琴房里。
下课铃声响起后,她先活动了一下发酸的手指,然后将琴板上的儿歌曲谱换掉。当她再次弹奏时,一段优美明快的旋律便从音箱里发出,弥漫在整个三楼的走廊里。
自从钢琴课上听到老师弹奏这首《梦中的婚礼》,陈妍便暗下决心一定要学会这首曲子,并且还幻想着能在自己的婚礼上演奏。试想一下,当自己身穿洁白的婚纱,安静地端坐在钢琴前,或许台上还有许多手捧鲜花的小朋友。在悠扬的旋律中,权飞正风度翩翩地向她走来,那景象不禁让她憧憬。
当她回过神来时,权飞不知何时已经站在她身后了。
“就快要大功告成了。”权飞一边鼓掌一边说。
“还差的远呢,还是不太熟练。”
说完,她把手夹在两腿之间。她每次见到他时都会紧张一小会儿,这位皮肤白皙的少年身上总有一种优越感,那种气场总是无意地压迫着她。
“听着还挺不错的。”他坐到她旁边,胳膊揽住了她的肩。
“走吧,我们今天吃什么?”她说。
“不着急。”说话间,他已经将嘴贴在了她的耳廓上。一阵酥麻感传来,她感觉左半身起了好多鸡皮疙瘩。
“三楼没人,门在我进来时就已经反锁好了。”
他的话攻破了她最后的一到防线。她只觉得浑身瘫软,仿佛自己化身成了一片羽毛,随着春风左右摇摆了一会儿,最终落在了他的掌心之上。
他把她从座位上抱起,一边摩挲着她的胸脯一边将她引到墙壁边。她有些局促,甚至不知道该如何回应他的唇,即便这并不是他们第一次亲热。
遇到一些停滞后,他变得更加热烈了,动作也开始大胆起来。他们肢体笨拙交叉着,映在墙上的影子就像两条交尾的蛇。一切都在长短不一的呼吸声中进行。
不过,这种事情并没有如他们想象的那般欢愉,事后除了一片狼藉的现场和颤抖的双腿外,其余什么也没有留下。没有手纸,他就用袜子将地板上的那一滩清理干净。她手捧着内衣坐在凳子上,看着他慌乱的处理现场。在他清理的过程中,他的屁股不小心碰到了琴键,钢琴像是一位老妇一般发出一声沉闷的声响。
他们互相看了对方一眼,最后还是忍不住的笑了起来。
二
整整一上午她都呆在卫生间里。在橘色的雾气中,她正对着镜子小心翼翼的清理腋毛。她的胯骨有几处红斑,那是刚才用澡巾搓伤的,这也是她的性格所致,这二十年来,她的确太用力了,用力生活,用力工作,以至于给自己身上平添了太多伤痕。她把这个狭小的空间当做实验室,她认认真真的注视着自己的身体,不放过身上的每一处细节,甚至乳晕上的绒毛都被她刮掉了。她撕下那片一直舍不得用的昂贵面膜,又从那些瓶瓶罐罐中来回切换,试图想要通过某种化学反应来让自己重获年轻。
可事实真的如此吗?
当她光着身子从卫生间里走出来时,阳光打在粉色窗帘上,让整个屋子多了一些暧昧。她用手托了托乳房,试图感受那沉甸甸的分量,也试图将她沉寂已久的感知能力唤醒。她有些迷醉了,小腹也开始热哄哄的,她用手背揩了揩自己的肚子,直到有生出一股尿意,这时她才惊觉,为自己腹部的赘肉担心。
手机响了,是他打来的。他说已经下了火车,还告诉她如果没准备好的话也不要着急,他正好可以随便逛一逛,毕竟离开家乡也有十几年了。电话里她有些紧张,说话的声音像是在菜市场,他们在电话里聊起了相遇的那所技校,聊起了中街,又聊了聊城市的变化和四季抻面,直到二十多分钟后才觉察,马上要见面了为什么还要在电话里聊天呢。于是,她加快了节奏,准备去车站接他。
他在车站的肯德基里。因为下雨的缘故,店内地砖上布满了黑色的泥渍,脚踩高跟鞋的她险些摔倒。她稳了稳神儿,红着脸在一个角落里坐下,然后打量着餐厅里的每一个人。
没费多少劲她就认出他来了。他好像胖了许多,额头上的发量也少了,不过依旧还是很白净,他身穿运动裤白体恤,旁边放着一个双肩包,整体看上去还是很年轻。
她从包里拿出镜子,照了照,可能是因为对自己某一处的妆容不满,所以她面色很严肃。大概调整了了十分钟后,她才缓缓走向他的位置。
“等很久了吧。”她坐下说。
“还行。”他笑着看着她。
她似乎也想回给他一个笑容,可是因为在心里排练了太多次,所以显得十分不自然。笑容走了形,变成嘴角一直在抽动。
“点些东西?”
“喝点什么?”
他们几乎在同一秒说。
“喝什么我去点。”他笑了笑,站起身准备走向柜台。
“随便。”她随即又说,“还是不了,没什么可喝的。”她不明白为什么在电话里什么说什么都很自然,见了面却完全不是那么一回事了。
“这次要待多久?”她问。
“二三天吧,这礼拜二女儿要考雅思,回去给她助助威。”
“你女儿挺厉害啊。”
“一般化,也不爱学,也是硬逼。”
“准备出国留学?”
“有这个打算,就一个女儿,俩人全力扶持呗。”他抬起头看向她说,“你呢,你儿子也快上大学了吧?”
“嗯,再开学上大二。儿子老高,一米八五,爱好打篮球。”
他一边笑一边点头,目光慈祥如僧人。
短暂沉默了一会儿后,他说:“要不要,跟我去送行李?”
她点点头。
于是,他们一同向门口走去。站在路边打车时,他拉住了她的手。
三
一路上,他一直看向窗外。车流滚滚的高架桥,拔地而起的高楼写字间,这和他印象中遍布了无数工厂与灰突突的赫鲁晓夫楼的城市简直云泥之别。她坐在他身旁,时不时的回答着他的提问。司机似乎也很配合,故意降慢车速,以尊重这个乡音未改的异乡人。
酒店距离车站不远,是个干净整洁的套房。进了屋子后,她一会儿走到窗边看看,一会又拍了拍床垫,似乎在检阅着酒店的设施环境。
“烧水的时候第一锅一定要倒掉,酒店的水壶很脏的。”
“智能马桶的冲洗器你可不要用哦,那里面有很多细菌。”
“什么矿泉水啊,要五块钱一瓶。你要是晚上饿了渴了就叫外卖。”
她不停的唠叨着,很怕停下嘴后屋子里的空气也会跟着凝结。
直到他的唇把它封住。
他们在散发着干燥气息的床单上拥吻了一会。因为胸罩有些紧,他的手指怎么也伸不进去,这让她发出了一声好似叹息的呻吟声。虽然声音很小,但他还是捕捉到了,这让他的动作停顿了一下。
自己的声音会不会太过于粗糙了,她想。
那件内衣是温柔大方的红色蕾丝款式,买它的时候可费了不少周折。首先是它太贵了,虽然不是那种难以接受的价格,但足矣影响到整月的生活质量。售货员开始时一直再强调品牌和做工,却没有打动到她。直到最后那句——“向您这个年龄身材能保持这么好,也是很少见呢,您穿上这件内衣,有哪个男人会不动心哦。”才下定了她要购买的决心。没有人可以拒绝自己的魅力,何况在这么一个特殊的时候。
她的手扶在他的腰间,试图以最妥帖的方式去回应他。没办法,这件事对她来讲太生疏了。凭他的能力,他本可以找到更年轻更有经验的伴侣,而不是大老远从北京赶到沈阳去和一个不解风情的老女人上床。想到这,她开始有些惭愧。
她的眼眶和鼻子逐渐发酸,他觉察到异样后停下了手里的动作。
“怎么了?”他问。
毕业后,她顺利的进入一家幼儿园实习。但他却不那么幸运,他学的是汽修专业,爱干净爱打扮的他容忍不了在修理部油渍渍的环境下工作,几天后便逃之夭夭。因为年龄尚小,其他单位又不肯要,所以他只能暂时待业在家。那段日子里,他开始频繁出入夜场。
她们见面的场合单一到只有旅店和公园,而且大部分都是开钟点房,很少过夜,只有时间富余的时候才会去附近的公园转一转。有一次,他们在小河沿公园的湖边坐到很晚,夜里凉风习习,他把外套脱下,披在了她的肩膀上,可她却丝毫没有感觉到一丝暖意。因为在口袋里,她发现了一板药片。
他解释说自己有精神上的障碍,需要一直吃这种叫曲马多的药来维持。而天真的她却相信了他的话。
她的工资每个月六百块,好在单位供饭,还能勉强过活。卫生巾她买最便宜的大包小护士,为了几块钱而徒步走两站地去农贸大厅买袜子,她没有多余的钱买化妆品,也没有多余的钱做头发,这么做只为了每个月能攒下两百块来供他买药片。
可是这么做换来的却是他对她似真似假地嘲笑。
“你就不能像别的女孩那样打扮打扮自己?”“这件衣服都快被你穿烂了。”“那脸就跟月球表面似的。”
也许正是因为这些话才导致她一直不自信,即便是对自己丈夫也是如此。
“我们出去走走吧。”他说。
她抹了抹眼泪,为自己刚才的失态而惭愧。不过也许他的提议是对的,可能彼此相处的时间太短,感到不自在也是合乎情理的,就像一瓶陈年的红酒,需要醒一段时间。
一切才刚刚开始,慢慢来。她想。
四
她坐在商场里的椅子上,看着他像个少年一样手举着两个冰淇淋向她走来。
她朝他笑了笑。是那种与她容颜并不相符的少女般的笑。
她盯着手里的冰淇淋看了好久,直到他提醒她时才放进嘴里。她用嘴唇一抿,一股浓郁的奶香便在她的口腔中暴裂开。
在那个特殊时期,她做梦都想吃到冰淇淋。
那盒验孕试纸放在她包里足有一个星期了,可她依旧不敢用。她要等他一起,有他在身边她心里会踏实一些。说明上写的是晨尿比较准,所以天还没大亮她便起床。当她颤抖的从卫生间里走出来时,他看到她满脸都是泪水。
这件事超出了他们所承受的范围。
不过她比他要坚强,她偷走了其中一位幼儿园老师的钱,然后成功的把自己孩子打掉。当她坐在马桶上等待一个无辜地生命流走的那一刻,她终于下定决心与她最爱的人划清界限。即便这个决定会让她心痛好一段时间。
那段时间过去后,她吃了好多个冰淇淋。
“老李是什么时候没的。”他说。
“儿子十二岁的时候,儿子第一个本命年。”
“可惜了。”
“这没啥可惜的,这就是命。”
“其实,这几年我一直想联系你,想知道你过得怎么样,可就怕老李不高兴。”
“挺好的,都挺好的。”
“陈妍,其实有句话我一直想说,我知道现在说挺蠢的,那些年,我亏欠你太多。”
她一边摇头一边笑,为了掩饰自己的泪水,她起身往前走。
从她答应他来见她的那一刻起,她就打消了所有顾虑。她爱他,但爱又是自私的,即便她知道破坏别人家庭是不道德的,可是她为了他堕过胎,为了他做的那么多事情,难道这还不足矣抵消这些罪恶感吗?
他知道此刻应该尊重她,所以一直跟在她后面,两个人就这样一直在商场里面徘徊,直到陈妍走到一架钢琴前停了下来。
陈妍一直盯着那架钢琴,那是一架雅马哈牌的高档钢琴,一个八九岁的小姑娘正弹着简单的节奏,一股暖流躺进了她的心里。
“阿姨,你要弹吗?”小姑娘笑着问她。
她不好意思地笑了笑,不过还是走到了她身边。
当那首熟悉的旋律从音箱里飘出时,他也不禁感到动容。这些年来,她到底经历了什么啊。
回到酒店后,他们再次相拥。但这次却不再掺杂任何情绪,牵连两个人的只有那纯粹又迟来的爱,即便他们知道所有的这一切都会在明天早上付之一炬。
可是,就在他们最动情的那一刻,手机的铃声打破了这一美好的氛围。是权飞妻子发过来的视频。
她感受到了他逐渐趴软的下体。
“陈妍,你先去卫生间躲一躲。”他声音颤抖着说,一脸尴尬。
“不接行吗,就说睡觉了。”
“她知道我这个时间不会睡的,一会就处理完了,听话。”
她咬着嘴唇,似乎在强忍着眼泪。
“老婆我在酒店呢,刚准备睡下,这边的客户不太好搞,本地企业还是有优势的。没什么奇怪啊,咳,就我自己,还能有谁啊,不信你看看。”他把手机晃了晃,对准屋子转了一圈。
“卫生间?卫生间也没人。不信你看。”
说完,他走到卫生间门口,把镜头别过去,在开门后给她递个眼神,她心领神会,立刻蹲下,慢慢猫着腰往门外走。
“看到没?什么也没有。”
光着身子的她本想钻进被窝,却又被迫起身,只因为电话里又传来了他老婆要看整体房间的要求。她红着眼眶向他投来哀怨的目光。
她四处搜寻合适的栖身之地,最后她躲在了窗帘的后面。
时间一分一秒的过去了,电话里他妻子依然在喋喋不休的聊着家常。就在他准备挂掉电话的时候,她猛然看到窗户外面有个男人在看着自己,他们的房间在二楼,屋子里的光透过窗帘,让她的裸体全部暴露在了夜色之中。
那一刻,她第一次有认真想过去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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