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姐是我入院后的第二天下午入的院,她背了个包,提了个包,来了之后熟练地摆放东西,换上病服,口里念着“每年都得往这儿送次钱”。我看了她好久,五官正常,活动也自如,看不出什么毛病,莫非是精神上有问题?
等到晚上护士来给王姐打针的时候,我才知道,旁边的老姐姐是患了糖尿病,同时患有类风湿性关节炎,每年来复查两次,然后开药回去吃,老姐姐姓王,一头黄色斜刘海短发,老北京人,现在退休在家带孙女。
王姐是个特别利索的人,为了避免早上拥挤的洗漱,她是五点多就起床洗整完毕,然后坐在床上听音乐,等着七点送饭小妹送饭。这和庸懒的妞姐形成鲜明对比,在王姐入住3天后,王姐都会为不想起床的妞姐打早饭。每天晚上七点左右,王姐都会准时去洗澡、刷牙,通常20分钟不到,她就已经洗刷好躺床上休息了。王姐是个怕热的人,可能和她直爽的性格有关,她说话很大声,我通常还没走回病房就能听清她在屋里讲什么。她总是半夜被暖气热醒,然后坐起来,用本子扇风,或是去外面阳台吹一会儿再进来。
王姐是个特别爱吃的人,每天晚上躺在床上都会念叨出了院之后要去哪里吃什么,我告诉她我挺喜欢吃北京菜的,王姐就急忙给我推荐了几家才老北京馆子。王姐的老公是一家国营饭店的厨师,时不时地尝下国营大饭店的伙食。王姐的嘴不能闲着,除非她睡觉,要么在说话,要么就是在吃干果或水果,并且她非常热衷于和我们分享她的美食,打扫卫生的阿姨抱怨我们屋的垃圾筒3个小时就得换一次。
王姐虽然是个爱吃的人,但也是个爱惜自己身体的人,饮食当中决不吃含糖的食物。我问她夏天不吃西瓜不难受吗?王产,难受,但要是生病了更难受。每天早上输完液后,王姐就会下楼去旁边的公园转悠,下午如果不做检查也会去转,“糖尿病说得多走”这是王姐常说的。每次主任路过王姐病床时会对她说,“如果你改打激素的话,关节就不那么疼了”,王姐总是笑着说,“没关系,我不要求医好,只要能维持就行了。”等主任一走,王姐就会对我抱怨,“激素效果好,但是副作用太大,哎”。过一会儿她又自言自语,“我吃这个药也挺好的,也能减轻关节痛,平时我就学学古筝、种种花,也就分散注意力了,人不可能太完美”。我总是佩服这里的每一个病人,她们都生着大病,却比我这个年轻人还乐观。王姐做了几天检查后,主任给她确诊了新病情,叫“”,据说全中国不到20个人,是一种风湿性锁骨病,不过王姐还是以激素副作用太大拒绝用药,“反正死不了,又不影响基本生活”。耳朵也出了毛病,轱辘为王姐以前有患耳炎,这次检查发现耳朵里有个大洞,主任说得做手术,王姐说下个月再挂个专家看看耳朵。其实王姐是准备上其他医院看看耳朵再决定做不做手术,王姐告诉我看大病得多看几家医院,如果都是一个治疗方案,那就挑家离家近的,如果方案不一样,就得挑最适合自己年龄、身体随能力的,有时候医生病人多了,他考虑不了那么多,但是病人总得为自己考虑啊。我打从心里佩服这些老姐姐,看病的经验都可以写出一本书。
周六,没有检查,没有输液,送饭小妹推餐车到我们病房门口,连叫三声“送饭了”,谁也不想动。“今天你们三是不打算吃了么?”“吃!”我和妞姐都答,还是不动。“你们两啊!真是……”最后还是王姐起身为我们打了饭,早上如此、中午如此、晚上也如此,整一天就是吃了睡、睡了吃。晚上,王姐洗完澡回来后不能忍了,“太闷了!你两给我起来,唱首歌!”我翻了翻身,“姐姐,唱歌”,妞姐要死不活地回答“噢”。王姐就开唱了,“想起了过去,又喝了第二杯”“爱情就像流水,管它去爱谁”妞姐猛然坐起身唱道,把我愣吓一跳,“我有美酒加咖啡,一杯又一杯”,住隔壁的“哼哈二将”唱着进了我们屋。顿时她们四个老姐姐就找到默契了,“我一点也没醉,我只是心儿碎,想起了过去,又喝了第二杯”,王姐成功地组织了一只姐姐合唱团,又开唱《女人花》、《母亲》、《水调歌》等经典老姐姐款舞曲。妞姐起了床,边走边用手打拍子,哼哈二将一个坐到我床边、一个坐在王姐床上,王姐跪在床上,挥舞着双手做指挥,哼哈二将此刻忘了软骨炎带来的疼痛,只是有一句没一句地唱着,我看着妞姐的表情特别丰富,时而皱眉、时而微笑,已完全带入歌词的感情中。我没有跟唱,只是默默地看着她们,觉得有趣而又难过。有趣——在这些老姐姐一身病痛,却又如此快乐;难过——在我一个二十出头的少年却要和这些老年人待在病房里。歌声吸引了其他病房的人,有的趴在我们窗口,有的站在我们门外,王姐又带头唱了她上山下乡时唱的歌,其中有不少老哥哥也跟着唱了起来,我看着平时不怎么说话的“独眼龙”也开了口,我坐在床上,却好像跟着他们坐上了那趟上山下乡的货车。
自周六之后再没开过演唱会,但是从那天起,每天晚上王姐洗完澡后都会用手机放歌,我们三个轮流放五首歌,然后熄灯睡觉。王姐华语会放王菲、刘若英等,妞姐偏爱粤语,从张国荣、梅艳芳放到陈亦迅,我是通杀,从欧美到日韩都放。所以我们病房的节奏通常是从我放Big Bang到王姐放周华健,再到妞姐放Be young,路过我们病房的护士都说从上一秒古典音乐到下一秒金属摇滚,实在太刺激了。
我出院的前一天晚上,吃不下饭,被告知我的眼睛没救了,妞姐躺在床上一直念叨,“真可惜,这孩子,白瞎!”王姐从柜子里翻出好多干果,递给我让我吃,和我摆了北京的糕点,鲁煮、涮羊肉、烤鸭,哪些店必须去吃,我知道,王姐只是想分散我的注意力,让我在这一刻稍微开心点。“人活着一天是一天,开心一天是一天,你说是不是啊?小姑娘”,王姐嗑着瓜子道,“再看看,多去几家医院看看,不能放弃希望嘛。”
虽然也加了王姐微信,但我知道很多人只是萍水相逢,我可能过一个月就记不起那个人长什么样。但是,王姐,一个糖尿病患者所带给我的健康、乐观的精神却让我记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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