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南只凝梦一场

作者: 六铢衣_ | 来源:发表于2020-04-27 22:12 被阅读0次

    江南只凝梦一场,欢歌不抵意两难。境湖堪怜云中雁,雨打桃花漫梅山。昙叶痴守韦陀意,彼岸辗转一城空。青山不闻流光远,冷梦重重缀华年。西窗瘦月恒不语,忍看尘埃染朱颜。

    话说有个姑娘——我们可以叫她方茉莉。

    3月19那天,是茉莉的生日。这些年,茉莉一直低调,也许是缺乏关心,她从不敢去想那些被众人关注的感觉。她喜欢独来独往,性格虽然随和,内心却疏淡,并没有交心的朋友。哪怕像这样的日子,陪伴她的也不过还是那张旧卡片。那是一张两寸来宽的小卡片,卡片正面是一个光着上身,三四岁大的小小弄潮儿,还有两句话:

    乘风破浪,

    勇往直前。

    不要犹豫,

    不要畏惧。

    背面,是六年前重阳送给她的浓墨重彩的祝福。

    6年的时间,让这张小卡片染上了一层灰朴朴的黄,但这并不妨碍茉莉对它的重视。她常常在下班后,属于自己的一小段时间里,握着这张小小的卡片,不由想起重阳晃着瘦高的身躯,满含笑意、细而弯的眼睛,咧着阔大温润的嘴,露出满口灿白的牙,仿佛听到他笑着对她说:嗨!伙计!

    ……不知他现在在哪里?在干什么?是否有了女朋友?他还记得这张卡片吗?……想着想着,茉莉的脸渐渐染上了一层晕红的怔意,回过神来,再小心地把卡片收好。

    除了这张卡片,茉莉还有几封来自重阳的信件。那些信上的每一个字,都经历过茉莉的反复研读,以至于信件的折叠处已经出现了毛边。它们和卡片一起,都是茉莉珍而重之带在身边的宝贝。

    曾经她希望有一天,能够成为重阳的恋人。

    但是重阳就如消失了一般再也不出现。

    “如果我能找到他,做好朋友也已足够”她暗暗地许愿。

    这样的日子又过去了半年。只要有空的时候,她就会习惯性的在网上一遍又一遍地搜索一切有关重阳的讯息,正是用这种看似可笑的方式,她竟真的把重阳找了出来!

    她颤抖着双手,竭力镇定自己,在加重阳为好友的验证栏里写上:你不加我,我就哭!

    可是重阳不在线。

    在等待他接收的日子里,看QQ信息又成了她的第一要务。

    重阳终于上线了,他远在江南。知道对方是茉莉后,他也很高兴。

    跟重阳的交流是轻松与愉悦的,一如既往。茉莉的思维空前的活跃起来,他们似乎天生就是非常契合的交流对象。虽然谈论的话题丝毫不涉及情感——他们都有意无意的避开了情感这个话题,但茉莉仍然感觉到一种难以表达的兴奋。

    茉莉的手机忽然从没有过的繁忙起来,不方便时就发短信,短信说的不尽兴的时候就打电话,有时候也去网吧。

    有那么一段时间,茉莉觉得重阳不像已有女友,因为这样频繁的联络,如果他有女友的话,或许会介意吧?但是重阳一直没有提到这个话题。茉莉也不愿在他之前提起,因为她小小的心里,有一种奇特的自尊与自卑,她怕一接触到这个话题,重阳就会知道她喜欢他,要是重阳对她并没有同样的欢喜之意,那该多么糟糕啊!她想,既然做朋友也可以这么开心,也不必再贪心太多吧?茉莉就很满足,想应该好好的把这感情呵护下去……

    6月的一天,老板一家又在大声讨论生产了,这是个家族企业,管理混乱,做什么事大家都各据一词,据理力争,都想要当家做主。正当茉莉在一片混乱中不知所措的时候,重阳的短信又来了,她不由自主地发去了一条短信:你那边好找工作不?我想过去看看。

    重阳很快回了短信,说:还可以吧。你什么时候来,我去接你。茉莉为自己突然的想法激动起来,想想吧,过去就可以看到重阳了!在脑海中演练了无数遍的场景就可以出现了!

    茉莉开始安排辞职,买火车票。正当这一切都办妥之后,离动身还有两天的前夕,重阳发了一条短而精的短信:我这边有个女朋友。茉莉盯着短信,琢磨了许久。她想,重阳一定也琢磨了许久。茉莉琢磨的结果是她给重阳回道:没关系,我不会麻烦你们太久,我会自己租房子。她的确是这样想的。她的目的很简单,换个环境,去找份工作,顺便看看重阳,以及梦幻般的江南烟雨。

    茉莉拖着一个大大的编织袋,在7月凶恶的炎热里,迫不及待的告别了熟悉的深圳,扑向有重阳的软腻江南。

    经过二十三个小时的长途旅行,在杭州一下火车,明晃晃的太阳挟着西湖风,把茉莉一下煎得浑身透湿,头发开始滴水,深觉口干舌燥,她在车站转了一大圈,几欲昏阙。终于发现一个洗手间,茉莉直扑进去,拧开水龙头,哗哗地用冷水狠冲一气,又到小卖部买了一瓶矿泉水,灌下大半瓶,才觉得稍微好过了些,趁着恢复的精神,去找到绍兴的汽车……

    当茉莉忐忑不安地站在站牌下,看着重阳慢慢走近,她的心忽然就平静下来。两人笑笑地打着招呼,毫无久别的陌生感,像今天早上分手短暂出门而已。

    重阳斯文的架着黑框眼镜,还是年少时灿烂的模样,他很自然地接过茉莉寒酸的编织袋,轻松地提在手里,问:饿吗?他这一问,茉莉的胃忽然一紧,强烈地提醒着她,应该说饿。于是她很不客气地嚷着:饿死了!重阳说:我带你去吃饭!

    他们选了一家小饭馆,木制的桌椅上泛着些油腻,但茉莉不在乎。

    吃完饭跟重阳到他住的地方,那是个效区小小的村落,叫洋渎村。重阳上班的地方跟他住的地方隔着一块空地,离得很近。他住的房子,竟是一间瓦房。这让从深圳高楼林立里过去的茉莉多少有些惊奇。重阳打开房门,里面仅有一张接近地铺高度的木板拼接的简易床,一个破旧的柜子,也当桌子用,小小的灯泡接在蚊帐顶上。唯一值几块钱的,大概是一辆看不出成色的自行车。面对这正宗的“陋室”,茉莉却毫无鄙视感,相反她觉得很亲切。她坐在床板上,看着重阳用“热得快”给她烧了水,让她洗澡。她看了看卫生间,是用一块布帘子拦着的。她又笑着望一望重阳,重阳马上明白过来,说:你可别嫌弃,就这块布还是我今天才装的呢!我一个人,用不着遮挡。茉莉哈哈大笑,接过重阳递过来的香皂等物,闪身进了卫生间。

    茉莉边洗边问重阳:你帮我找到房子没有?

    重阳说:还没有呢。

    茉莉哦了一声,半响说:那怎么办?

    重阳说:一会儿带你去找。

    茉莉说:好!

    ……

    等茉莉拾掇完,已经是下午四点多了。

    洗梳完毕的茉莉整个人显得精神多了,短短的头发透着些许顽皮。她歪着头看着重阳,总是傻傻地忍不住笑,也不知道笑些什么。

    重阳说刚有个朋友约他吃饭。

    茉莉说:哦,那你去吧。我在这等你。

    重阳说:走吧,我们一起去。

    茉莉就很犹豫,怯怯地,她怕生。

    重阳说:没事,走吧走吧!我和他很熟的,他以前是我们厂的广告设计师,现在出去另寻高枝了。

    茉莉想:房子还没找呢~

    可是重阳已经不由分说拉着她出了门。

    ……

    在一间自助餐厅里,茉莉躲在重阳身后,偷偷打量着他的这位设计师朋友,他似乎只有娇小的茉莉一般高,却肉乎乎的,头发也说不出是什么发型,套件宽大的唐衫,上面缀满大团花。偏他嫩白的下巴上违和的飘着几根长胡须,茉莉看了觉得有点难以接受。以致于重阳和他在寒喧些什么,她竟然有些恍忽。他似乎有给设计师介绍她,应该是有的。设计师的目光却也很少打量她,只是点点头,一扫而过。因为茉莉确乎不是惊艳的女子。

    饭桌上茉莉再一次冒起了她的傻气,她只顾闷声不响地吃啊吃,像一只小猪。两个男人东拉西扯着一些她丝毫不感兴趣的话题,有几次她极力打起精神想要听明白他们在讲什么,但还是失败了,只听到设计师有一个来自景德镇的女友,你有情我有意,可是未来丈母娘要棒打鸳鸯,弄得他很是哀怨……茉莉吃东西的频率很快让她饱了,后来她只是为了掩饰百无聊赖的尴尬,装着还在吃而已。

    ……终于那两位吃完了这顿自助餐。设计师大方地付了餐费,挥手而去。茉莉很有些不安,她觉得自已跟这设计师可是没有一点瓜葛,却竟然白吃了人家一顿饭,这不是天下掉下免费的晚餐么?但这不安很快被另一个不安代替了,她望望密密麻麻的星空,再瞅着重阳。

    重阳却又明白了,说:今天找不成房子了……要不我睡地上,你睡床上……你介意吗?

    茉莉想了想,她不是没吃过苦的娇花,条件差的时候住过工地的大通铺,也曾跟一群老乡挤过一间小屋,只是那一次是三个男生睡床上,她睡地上。倒不是那些男生不会心疼人,是她觉得不好意思让一大帮人睡地上,所以主动要求睡地上。

    她看着重阳黑框后面的眼睛,那里面透着坦荡。

    她终于问了一句想了很久的话:你女朋友呢?

    重阳说:我不叫她过来她不敢过来的。

    重阳又说:你相信我不?

    茉莉抹不开了,说:没关系儿~我相信你的。

    但重阳睡地上的主意失败了,因为没有多余的铺盖可以铺在地上,连一张大点的纸也找不出。

    最后两个决定,各据一头。

    为了安全,两个人甚至都没有换睡衣,完全和衣而卧。

    起初茉莉有些不安,但看重阳很快沉沉睡去,她就觉得自已不免过于担心,有些小气,于是她彻底放松了自已,连续两天的缺觉,用一种厚重的困乏把她摁入了梦乡。

    最初的上半夜,她一直做着光怪陆离的梦。

    迷迷糊糊醒来的时候,窗口已经泛起微薄的白光。

    重阳依旧一动不动。

    她翻了个身,正准备再度睡去。她的脚趾却触到了一只透着汗湿的手,那手起初只是挨着她的脚趾,却忽然轻轻一动,重阳似乎在梦里一般,手指在她的葱头般的脚趾上缓而轻地一抚。她惊吓地在微光里瞪大了双眼,却呆着一动不敢动,怕重阳只是无意的举动,会笑她大惊小怪。

    过了好一会儿,那只温热的手又是一抚,轻得像蝴蝶的翅膀。茉莉的心剧烈地跳动起来,重阳这是什么意思?挑逗?还是表示喜欢?还是仅仅是无意的碰触?她想着,捂着快要蹦出胸口的心,轻轻地往旁边挪了挪。

    重阳还是没有声音。

    他的手却明显地跟了过来,轻轻地握住了茉莉的脚。

    茉莉霎时感到头脑里一片空白,她只感到难以呼吸。

    ……怎么办,要抗议吗?……可是~可是自己真的好喜欢他呢~这么多年了,不是吗?不是一直在想念他吗?那么,就在这温柔里沉沦吗?这样算什么呢?他可是有女朋友的啊~

    茉莉飞快而混乱地想着。

    那手却不由分说,带着温软的湿气,一枚一枚柔柔的抚过了她的脚趾。

    难以言愈的紧张和激动使茉莉动弹不得,她屏着气息,却又细微地轻声叹息。安静的环境中人的触感放大了很多倍,身体的某处,完全不顾她的羞赧,汹涌地泛滥开来,她只好极力控制自己,不能动,不敢动……这样的煎熬不知道过了多久,重阳的手已经侵上她圆润细白的小腿。

    窗外的白也渐渐泛起了光彩,重阳忽然坐了起来,一把拉起茉莉,拥进怀里。

    茉莉不停地发抖,却说不出话来。但重阳伸手触及她胸前软软的凸起时,她终于捉住了那只顽皮的手,摇着头说:“不……。”重阳很听话地缩回了手,静静地抱着她。抱了一会儿,翻身把她压在身下,开始吻她的唇,脸颊,耳垂,脖子……还在往下,试图抹进她的衣领。

    茉莉觉得自已快要昏过去了,她努力地打起精神,维持着仅有的清醒,撑着重阳下俯的身子,含混地说:这不行……重阳看着极力想要挣脱的茉莉,终于放弃了动作。茉莉吐出一口憋了半天的气,眼睛里泛起泪光。她不知道怎么跟重阳说,也不知道要问他一些什么。

    重阳也很怪,他一直都一声不吭,像是不会说话一般。

    于是两个人都长久地沉默起来。

    天已大亮了,重阳像什么事也没发生一样,招呼茉莉起床洗漱,去吃早餐。

    茉莉听话地起身,收拾完乖乖地牵着重阳的衣角,到小饭馆吃早餐。

    老板娘似乎跟重阳很熟,热情地打着招呼,笑眯眯地打量着茉莉。茉莉镇定着自己,但心里却很慌张,仿佛被人捉了奸一样。她偷偷看一看重阳,他还是一脸阳光,似乎所有的一切,再正常不过了。于是茉莉的心里,也安静下来。

    吃完早餐,重阳带茉莉去找房子。

    他们走了很久,却一直找不到合适的。

    这里的房子最让茉莉难以接受的,就是都不带卫生间。村里的人都是用一只夜壶这种古老的器具来解决问题,要么只有上村里唯一的公厕去解决。稍微好点的,就非常的贵……对于茉莉来说是显得贵了。茉莉摸摸空空的口袋,犹豫了一整天,天已经黑下来了,房子还没有找到。

    两个人踩着月光回到“家里”,已经累得不大想说话。哪里还顾忌什么?倒头就睡了。

    过了两天,茉莉就有些着急了。这样下去不行,工作还没开始找,钱已经花得差不多了。工作和房子,都是紧急的事。她有些为难。

    但最叫她为难的,是她现在和重阳的关系,这关系已经变化了,不再那么洁白而美好。她想:这不就是遭人唾骂的“小三”吗?可是呢,她又很伤心,起码小三是有得到那个男人的爱的,她呢?重阳甚至没有对她说过一句“喜欢”。这到底算什么啊?或者哪天,重阳的女友过来了……她对那女孩充满了想像,不知她是哪种类型,但不管她是哪种类型,如果看到她在这里,那将是……她不敢想像。她很想快点结束这种状态,租间房子搬出去,趁着他们之间还没有过分越线。

    第一个周末到来了,重阳去了后墅。到傍晚的时候,他发了一条短信告诉茉莉,晚上不回来了。

    这条短信起初送达的时候,茉莉没有感觉到什么。

    但是当她把手里拿着的一把求职简历放下,坐在床边仔细看那条短信,难过像慢性病一样发作了。

    她想,重阳一定是去看他的女友了。

    茉莉的感情忽然变得十分混乱。

    一方面她觉得自己真是下贱,就这样给重阳搂了,抱了,跟随便的女人有什么区别?

    另一方面,她觉得自己无耻,明知道重阳是别的女人的男人,竟然还这样跟他睡在一起。

    另外她一忽儿又想,自己是寄人篱下,才落得这样不人不鬼。

    这其中最大的难过却从这些念头里摁不住的冒出来:重阳根本不把她放在心里吧!他心里爱的,还是他的女友啊!她可算得了什么?她尖刻地骂自己,还不如一个妓女!她想到这里,心里尖锐地一痛。

    这短信一丝丝地抽掉了茉莉的精神。她无力地坐着,掐着自己的手心,晚饭也没有心思去吃。一直坐到晚上十一点,实在熬不住了,便躺下来,想睡过去。睡过去就好了,什么也不用想了,那些难过也能暂时放过她了。可是尽管已经又累又困,她的头脑却一直不能安静,嗡嗡直响。她感觉到眼皮有一种热辣的刺痛,像每个失眠的夜晚一样。她又坐起来,双手捂住脸,呆怔了一会儿。她很想哭一场,痛痛快快地哭一场,可是怎么也流不出眼泪。那些混乱的念头冲撞搓揉着她的神经,令她无所适从。她很想毁坏点什么,于是她忽然扬手狠狠地扇了自己一巴掌,脸上的痛感仿佛减轻了心里的痛,促使那些念头生出了咸涩的泪水,她终于在脑子一片混沌的状态中睡过去。

    第二天早上,茉莉是在空空的胃部剧烈抗议下醒来的。她有比较严重的低血糖,一饿就四肢无力,连握一支笔的力气也会丧失掉。显然重阳这会儿不会回来给她送吃的。她只好尽快地爬起来,胡乱抹了一把脸,拖着软软的脚步,去吃早餐。

    小饭馆的老板娘还是那么热情,快活的眯了眼睛,跟茉莉打招呼:早啊!茉莉赶快把一片笑挂上来,对老板娘点点头。老板娘却是个爱说话的人,她又问:你老公今天没来呀?茉莉一愣,立即明白过来,不由得暗暗地苦笑,含混地说了一声:唔~他出去了。她慢慢的吃着一份简单的汤米粉,想,老板娘把他们当一对了……哈哈……难道她就没有见过他的女友?茉莉原本是个很爱使促狭耍贫嘴的家伙,早上的好空气,以及填进胃里的食物,已暂时减轻了她脑子里的钝痛。她觉得自己昨天晚上真是傻呀,太小题大作了,她不是本来就没有指望成为重阳的爱人吗?这有什么好气的呀,就是要气,也该是重阳的女朋友气吧……她甚至吃着想着,不由得无声地笑起来。这样老板娘就看到了她真正的开心。她想,吃完早餐,赶紧努力去找工作!

    茉莉经过村口那一小片围满垂柳的池塘时,笼罩在一片喧嚷之声当中,她惊奇地看着池塘边蹲了一圈婆姨媳妇小妹子,大都在刷夜壶,男人们光着膀子在池塘上边的石凳上下棋。这充满活力的气息一冲,茉莉越发有了笑意。她想,还有夜壶这种古老的东西啊,又觉得在深圳男人要是光着膀子那肯定是连车也不让上的。可是这里大家都觉得很正常啊!……

    她边笑边低头走着,忽然听到有人叫:老伙!一抬头,可不是重阳倚着自行车站在前面不远处?她抿着嘴,把头一歪,加深了脸上的笑意,瞅着重阳说:周末还没渡完就回来了?她看起来丝毫没有在乎重阳昨天的消失。重阳似笑非笑地眯了细眼,说:回来护下你这朵萝卜花呀!茉莉轻笑一声……因为他们之前曾一致讨论萝卜花就是最次的花,没有香味,颜色也普通。茉莉,白瞎了你的好名字!重阳说。

    上车!重阳豪气的说,今天不找工作了,我带你到袍江去玩。

    看着那半旧的自行车,茉莉的尴尬又上来了,她长这么大,还没有坐过这东东呢。她试着爬上去,车轮子一拐,她就吓得跳下来了,重阳无奈地看着她,说:没事儿,我给你扶着。她只好咬了嘴唇,抓住单车后座,再骑了上去,重阳一蹬踏板,车往前走了。那种拐动的频繁让茉莉很紧张,她悄悄地换了几个地方做支撑点,就是不肯去抓重阳。重阳却一点也没发现茉莉的紧张,他悠悠地跟茉莉说话,说他以往的壮举。茉莉努力掩饰着,跟上他的思路。

    重阳踩起单车来很利索,茉莉就说:你很喜欢踩单车吧?重阳加劲一蹬:那是啊~当年啊,我和朋友从番禺踩单车到东莞呢。不过路上扎实很单调啊!所以要是前面有一个女的走着,那就是我们的动力!

    重阳这么说的时候,前面碰巧有一个女生走着,茉莉说:赶紧上去看看,是美女不?还没赶上去呢,发现更前面有一个男的,站在路边,手往裤裆里一掏,旁若无人地嘘嘘起来!茉莉没有像所有淑女该做的那样惊叫一声捂住脸,而是瞪圆了眼睛,一拉重阳:他在尿尿哎!这时前面那女生已走过了尿尿男子的身边,出于尴尬她加快了脚步。重阳嘿地一笑,慢条斯理地说:你看,那女的看了人家尿尿,走起来好有劲了!茉莉低了头,狠笑起来……

    七月的阳光依然耀眼无比,渐渐适应了自行车颠簸的茉莉,抵不过昏热,撑起了一把伞。瘦高的男孩,青涩的女孩,阳光,花伞,宁静宽阔的街道,路旁的花红柳绿,特别是哐啷不停的自行车,所有的一切,渲染出一种复古的韵味儿,这种韵味儿只有一个词可以形容,那就是“美好”。

    茉莉躲在伞下尽情欣赏着重阳修长充满张力的背部, 她想,如果她伸手摸一摸这背,会怎么样?重阳会说什么呢?还是什么都不说?最终她还是保持了不去触碰。她又绽出来一朵笑,问重阳:咱们到袍江干啥?

    重阳漫不经心地说:有亲戚朋友在那里。去看看他们。

    茉莉吃了一吓:……那你怎么跟他们解释我?

    重阳的充满了理所当然的声音传到后面:……同学啊!

    茉莉终究忍不住,问:你女朋友不跟他们在一起上班吗?

    ……她不在那里。重阳很简短地回答了茉莉。

    尽管如此,茉莉还是不安起来。她不知道怎么面对他的亲戚朋友,而他们又会怎么看她?重阳却一再地安慰她,没事儿的啊,他们都知道你来。茉莉越发吃惊了,她不晓得重阳是用了什么样的说辞,来对付了那些“亲戚朋友”。但无可否认,她又有一些期待,不知他的“亲戚朋友”是否认可她?

    ……

    茉莉脑袋里那些乱七八糟的的念头一直到她踏进了亲戚们住的地方,还没有安静下来。她搞不懂重阳何以永远能够那么淡定,但有一点很明显,他见了他那位皮肤白皙的哥哥,态度究竟恭敬了几分,不似一直以来的嬉皮笑脸,以致于让茉莉感到有些陌生。这些亲戚并没有表现出异样的目光,对茉莉也还客气。她看不出来他们的态度。大家张罗着吃了一顿饭,茉莉总觉得不自在,想快点离开,恢复到只有她和重阳的状态,这样她才能放松下来。但重阳又被他们拉住打扑克,茉莉的牌技拿不出手,只好躲在一边看小说。玩到快天黑,两个人终于又骑上那辆老爷车回洋渎村。

    到村口的时候,茉莉又饿了,于是重阳一边叫着:你个吃货。一边停了自行车,带茉莉去吃饭。他叫了一瓶啤酒,茉莉自从两瓶白兰地之后,再不沾酒的了,只是喂饱就行。小饭馆有一台小电视,放在高高的架子上,看的时候要使劲仰着脖子。在等着饭菜上桌的时候,电视里正播放重阳最喜欢的篮球赛,茉莉对体育漠不关心。但自从跟重阳吃过几次饭,她居然也知道了重阳最喜欢的那个姚大哥,叫姚明,还知道了王治郅,朱芳雨什么的。她看不懂什么叫犯规,什么叫上篮,她看这节目时,目光是穿梭的,一会儿看着饭菜,一会儿看看电视屏幕,一会儿看着重阳狂热的脸。

    茉莉吃完了,那节目还没有完,她很耐心地陪重阳看着完全不懂的篮球赛,一直到结束。走出饭店时已月上柳梢,茉莉也觉困意缠身,但重阳在酒精和球赛的刺激下,显得很兴奋。到门口的时候,他让茉莉帮忙扶着单车,以便他腾手掏钥匙开门,一边还问了一句:扶得住不啊你?茉莉边扶边不屑地说:扶还是扶得住的吧~话音未落,哐咚一声,连人带车倒在地上。重阳只好边去扶边笑骂:哎呀,你这个钝货~!茉莉咯咯地笑,丝毫不觉难为情,嚷着:我哪知道这么重的?边说边撇了重阳和那破车,自进屋去了。

    等洗漱完毕,重阳还毫无睡意,坐在床边玩手机。茉莉却扛不住,直接跌入梦乡去了。

    睡了一觉醒过来,精神好了一些,惊讶地发现重阳边玩着手机,边拿了张报纸在给她扇风。她莫名地想起了母亲,这睡着了还有人扇风的待遇,只有母亲对孩子才会做吧。可是重阳对她做了。这家伙,不知长的是颗什么心?她小心地消化了这意外的幸福,含糊地说:你还不睡啊?重阳闻声扭头看了她一眼:就睡了。说完关了灯和手机,挨着茉莉躺下来,那手很自然地就环了上来。茉莉在腰上捉住了那只手,阻止它的游走。但重阳这一次似乎有些不甘,他开始对茉莉用力。

    茉莉忽然生出一股愤怒,这愤怒里冒着心酸和委屈的气泡。卡在腰间的这双手,昨天还抱着另外一个女子……这叫什么事?她的愤怒却是一种无可发泄的,是啊,人家才是正主儿,自己可是抢了人家的道。有什么好愤怒?该愤怒的不是那女子才对吗?于是茉莉就很憋闷,憋得吐气。她这么想着,全身都参与了抗拒,那是一种极力的扭动,重阳却被茉莉的反抗激得心狂跳起来,他越发用力地想要把这活蹦乱跳的身子按住。茉莉的爆发力持续得很短,一会儿她就乏力了,忽然浑身一软,闭着眼睛一动也不动了。重阳舒了口气,俯身看着她的脸,月光很亮,从窗户里洒进来,足够他看清茉莉的表情。茉莉的表情现在很平静,五官都呆在该呆的位置,看不出有什么不对。重阳就抬起了茉莉的的一条腿,抵住她。茉莉的眼皮忽然一闪,水珠从长长的睫毛下溢出来。重阳有些惊讶,他停了下来,手指沾上那水珠,似乎是为了确认什么。茉莉的胸腔猛力一抽,无可遏制地抽噎起来。重阳呆了,他把茉莉放好,探究地问:你……很痛?茉莉摇摇头,泪水止不住地滚落到发际。她抓着重阳的衣服,用力的绞,虽然声音不大,但仍然给人感觉到那是一种大哭,这形态透着绝望。她急速地思考着,想让重阳明白她的想法。但无法组织语言。

    重阳把她抱起来,试图安抚。别哭……他说。这两个字越发加重了茉莉的委屈,她的胃部开始绞动,手指也出现麻意。她从那混乱的组织中选择了一些内容,抽噎着说道:……我……喜欢你!这么久了……从读书的时候……我知道你有女朋友……我也没有抱什么奢望……没有要成为你的什么人……可是这样的日子,我成什么了!边说边抓住了重阳的袖子,用力攥着。她依然顺了没有头绪的思路,有一句说一句地喃喃:白天我很开心……可是到了晚上,我觉得……我就像个鬼一样~我对得起谁?对不起我自己,对不起你的女朋友!重阳似乎受了打击,艰涩地开口:……你没有对不起谁。要说对不起,也是我……我对不起你们两个。他说着,叹了气,沉默起来。茉莉也慢慢平复了情绪,闭了肿痛的眼睛,试图睡去。

    黑暗中她恍若自语般问:你心里有没有一点喜欢我呢?

    重阳说:喜欢的……不喜欢为什么要同你在一起?

    茉莉心里毫无波澜,想:喜欢的,只是不够喜欢啊。

    仅仅过了几分钟,她的心又被酸楚冲开,抽噎得无法掩饰。重阳拿了纸巾,擦掉那些不停溢出的泪珠。我会尽快找房子,茉莉说。……好。重阳说。

    茉莉没有找到房子,但是她找到了一份工作。

    她曾想找一份管住的工作,但这边的工作,出乎她意料地难找,虽然也跟她毫无特长有关系,并且这里的排外是毋庸置疑的。曾经她无尽地降低底线,只要有班上就行了。她在人才市场看到一份招工广告:招小蜜蜂若干名。她看了这透着无限可爱的职位名称,疑疑惑惑地去看要求,要求只有一个:本地人士。她只好无奈地收回了目光。是的,几乎每份招工信息上都写着这一条:本地人士。哪怕这可爱好听的“小蜜蜂”原来不过是街上发小广告的而已。但她还是找到了一份工作——在一家图文店做排版,跟她的老本行是一样的。

    图文店在梅山路口,果断是本地人开的。但老板很和气,没有什么架子,穿着也很朴素,整天忙得不可开交的样子,走路都是带风的。店里还有老板的老父亲帮忙看店,另外还有一个比茉莉大三四岁的姑娘,老板让茉莉叫她丁丁。这是茉莉近距离接触的第一个正宗江南女子,她格外用心地打量了这个传说中盛产温软美女之地出落的姑娘。丁丁身材非常娇小,窄条的脸上总是透着些许不屑,身上似乎都没有一丝富余的肉,她常常趿着一双拖鞋,穿一件轻薄白衫,扎着马尾,薄薄的嘴里哼着茉莉没有听过的歌。

    店里每天8点钟上班,上班的时候重阳偶尔会用老爷车送她,下班的时候,却是经常来接的。茉莉通常会提前十分钟到店里,把所有的桌椅擦一遍,地板也要拖过。开始的几天她在一旁看丁丁帮顾客处理那些广告,丁丁的态度让茉莉很是窘迫,她丝毫没有那种把顾客当上帝的谦和,反倒是顾客常常要对她忍气吞声,一张小嘴巴嘣豆子一样把人家呛得涨红了脸,却无从反驳。茉莉想,要是换了在深圳,这样的态度,那不知道有什么竞争力可以支撑得下去。她原来的东家,那叫对客户一个点头哈腰,便是没磕头罢了。客户说哪里不满意,那是一定先尽力修改,小心解释,多方维护。可丁丁这态度,老板却也从不说什么。尽管老板好侍候,茉莉还是秉持了本性,她做不来丁丁那种倨傲。因此对于她的毫无个性,丁丁也表示了无声的鄙视,除了工作,她一般不大答理茉莉,总是一副不冷不热的样子。有时候茉莉为了让客户满意,多修改了几次图档,她便不耐烦起来,催促茉莉动作要快一点。

    图文店有一个好处,就是管中午饭。这样茉莉便多了一个了解江南饮食的机会。他们桌上出现频率最高的一道菜,就是梅菜扣肉。茉莉不愧是一个吃货,她毫不在意扣肉的肥腻,缺油水般吃得津津有味。丁丁却每次都把肥肉挟掉,吃那一点点瘦肉。但这不是茉莉所关心的。她又发现了丁丁另外一个闪光点。这姑娘吃饭的时候,常常一条腿垂着,另一条腿却踩在凳子上曲蹲着抱着怀里,她们吃饭的桌椅都不高,这样一来,丁丁的脚丫基本上冲着那碗梅菜扣肉。茉莉第一次看到的时候,把多年修炼的淡定又加多了一倍,才没有使目光钉在那顽皮的脚丫上。

    这一天下班后,重阳照样来接茉莉。他说看到一间房子空起来,问茉莉要不要去看一看。茉莉很高兴,赶紧让重阳带她去看了。

    房子在一楼,确乎是没有什么可取之处的,只有四五平米的一个单间,搭了一个铺位后,基本上放不了什么别的了。有一个更为窄小的洗手间,是的,仅仅是“洗手”间,因为是不带厕所功能的。要方便的话,仍然要去村里的公共厕所。而且房间刚刚经过修补,散发着浓重的湿气,门口似乎还有点漏水。房东出价100块钱一个月。茉莉仅仅思考了一分钟,就同意了。茉莉本想就此住进来,但重阳认为湿气实在太重,说过几天干了再搬吧。茉莉犹豫了一下,也就同意了。

    设计师又打电话来了——茉莉现在知道原来他叫做王瑜——叫重阳到他那边去玩,重阳仍旧带了茉莉过去。

    这样的举动让茉莉有时候觉得他跟自己在一起的时间甚至超过了他的女友。她不知道那女孩是如何忍受这样疏远的恋情,也极力不去打听关于她的一切。她害怕知道,但也模糊的觉得,重阳并不是那么爱她吧。他对那女孩的爱,就像对茉莉的亲近一样,都是模糊不清的。

    王瑜住的地方比重阳住的地方就要好上不知多少倍了。虽然东西扔得有些乱糟,但起码他住在小区里,有舒适的床,沙发,有自己的电脑。他还自己做饭吃。在茉莉眼里,他就是高收入人群。曾经他们第一次见面的时候,王瑜曾建议让茉莉住到他这里,他去跟重阳住。结果重阳拒绝了,茉莉自然也不好吭声。但这多少让茉莉对他生出一些好感。

    这次两个男生围着电脑玩游戏去了。茉莉仍旧是安静地坐在沙发上看小说。游戏打得差不多的时候,王瑜就抽身做饭去了。茉莉听到他们两个人聊天,王瑜忽然很不屑地说:……天下广告一大抄,什么创意,都是抄的。茉莉的耳朵就支起来了,因为工作的关系,她对广告设计颇感兴趣。她看了那些王设计师发的作品和贴子,几乎佩服起他来了。便要了他的QQ,希望能学几招。王瑜倒挺爽快,一点架子也没有,说这算啥,你有什么问题尽管问,多看看就会了。

    他们回来的时候,天已经黑透了。经过梅山大桥时,茉莉惊叹于月光下这大桥的美丽,不是华丽的那种美丽。因为这地方不像喧嚣的深圳,这里到了晚上就显得那么静谧,难得有一辆车驶过,星星和月亮高高地挂在天上,似乎全都神秘地在看着这边。桥面宽阔,大桥护栏上面的柱子一排延伸开去,似乎是无尽的一般。茉莉多么希望这样的时光也是无尽的。然而她知道,这是奢望了。

    到家后,重阳洗澡的时候,他的手机扔在床上,茉莉忽然听到手机响了一声。她从没有看过重阳的手机,这一声响却使她有了看一看的诱惑。她想或者是那女孩发过来的信息吧?她不由得伸出了手去,打开一看,果然是一条短信。但她没有去把短信打开,只看到发信人叫做靳蓝。她又看了一下通话记录,发现在昨天重阳和这个靳蓝有多达七个的通话记录。她赶紧把手机复位仍旧放在床上。靳蓝,她在心里暗暗地念着这个名字,并且开始想像那么多通电话,他们不知在说些什么?她想了一会儿,觉得自己又很可鄙,想这些干什么?可是又由不得她不想,她无法停止。

    重阳出来的时候,她只是问了一声,你女朋友是不是叫靳蓝?重阳不在意地随口问了一声:你怎么知道?她呵呵一笑,不死心地追问了一句:你喜欢她吗?

    她是第一次问得如此敏感和直接。重阳却说:我本来是想和她分手的,她不肯。这并不出乎茉莉的意料之外,她说:那你不喜欢她……她不肯你就还要跟她在一起?重阳说:可能有时候,需要一个安放感情的地方吧。茉莉不大懂得这句话,也许是不大通的。

    既然聊胜于无,她想,慢慢的咀嚼着这句话,琢磨了半天,有点回过味来了。她起初不敢相信重阳会是这样的选择,她以为他会找一个志同道合心心相印的伴侣,可是事实摆在眼前,由不得她不信。重阳需要一个能任由他扑腾,为他付出一切的人,你不能有自我,更不能有自尊。而那女孩就有着非一般的承受能力,不管重阳对她做什么,她都可以忍受,这正是重阳需要的。

    扪心自问,她做不到这个标准,她要的是琴瑟相和,不是做一个附庸,心底里再次无奈地苦笑,心情复杂的觉得自己好像又不是那么喜欢他了。她疑心她喜欢的其实是自己想象中的那个他?并不是真的他?

    她兀自冷冷静静的把自己一颗心一点点铺开来检视,想找一个如山的铁证来让她放弃这镜花水月。可是八年的痴心错付又不肯轻易放过她,她在这冷眉冷目的理智和困顿焦虑的情感拉锯战中水深火热,不知所措。

    重阳又跟她说起了一些往事,不外乎一些感情上的分分合合,他毫不避讳,甚至说有两个女生曾为他打胎。茉莉的心一忽儿冷一忽儿热。她觉得这样的夜晚诡异极了。这是一种什么样的扭曲?他们的关系,已经变得让她无法直视。近一个月来,他们已经形成一种在一起生活的习惯,包括吃饭,睡觉,上下班,一切都那么神似一对恋人,可是那些不经意的微小的差异仍旧无时无刻地提醒她:这只是一种假像。

    她忽然就跟重阳说起了那张卡片。

    但重阳说他已不记得这卡片。还说也许他有些话让她误会了。

    茉莉的心慢慢冷却。

    她说:那么这卡片也没必再留了……那就撕掉吧。

    重阳说:好啊!

    他的声音是漫不经心的。

    茉莉的表情是平静而呆滞的。

    她拈起了那张卡片,慢慢地撕,撕得很仔细。

    这次她没有流泪。她只是觉得撕碎的不是卡片,是心的某个地方响起了碎裂声,碎到她无法拼凑。

    而重阳,听不到这声音。

    隔天又是周末了,她本来想着重阳也许又去后墅了吧。重阳却没有去,一大早就叫醒了她,她看到重阳拿着一根细长的棍子,绑着鱼线。

    茉莉的眼睛亮了起来。很开心的叫:去钓鱼吗?重阳点点头。这附近却没有鱼饵卖。重阳给她看一个袋子,说是老板娘给他的鸡杂。

    茉莉怀疑地说:这也行?

    行的。重阳说,鱼会吃这个的。

    于是他们一起到了村后的一个湖边。

    这地方就特别多的湖,每片湖都是那么美,静谧的,波光粼粼,湖边是大片的菜地,刚刚下过雨,菜地里不时钻出青蛙和蚂蚱,低空还飞行着轻盈的蜻蜓。清晨的阳光透过散发着泥土气息的空气,慷慨地洒在茉莉的笑脸上。这难得的景致让茉莉不由得想起家乡。

    重阳把切碎地鸡杂挂在鱼钩上,扔进水里,把钓竿压在菜地边。他又找了一件事来做,拿根棍子在地里掘。

    茉莉说:你找什么?

    重阳说:鱼不一定吃那个。我们要挖一些蚯蚓备着。

    茉莉一想,这不错。

    她也蹲下来,帮重阳翻那些湿松的土壤。粉色的蚯蚓在地里懒懒地打着滚,茉莉就用小树枝挑了放到袋子里。雨后的湿气引发了重阳的鼻炎,他吸溜着鼻子,有点流起了清鼻涕,却不肯放下手里的活,只用手背一抹,茉莉哑然,继而哈哈大笑。这情景让她很有些儿时青梅竹马的感觉,分明是两个完全没有长大的孩子。

    不知是技术差还是怎么的,总之一上午他们一条鱼也没有钓到。中午的时候又热又饿,两个人都很窘,重阳想了想,眼睛亮了一下,说:不如我们去买条鱼,提到老板娘那里去,多少也有点面子。对于这个天才的想法,茉莉只笑不吭声。于是两人收拾了东西,往回走。

    正是西瓜上市的季节,大片的瓜地里一个个碧翠滚圆的西瓜馋得两人直吞口水。茉莉就怂恿重阳去买。重阳上去叫卖瓜的大婶开了一个,说要看看红不红。西瓜打开了,长得挺好啊!重阳一摸口袋,忽然丢下一句:你这瓜怎么没籽的?拉了茉莉就跑。茉莉猝不及防,跑出去老远还莫名其妙,跟重阳嚷着:无籽瓜当然无籽的啊,你跑啥?重阳说:伙计,咱没带钱,不跑等着挨骂啊?茉莉瞪圆了眼睛,看了重阳半晌,只好叹气做罢。如此买鱼的主意也泡汤了,只好两手空空的到小店里去吃饭。

    下午又下起一点小雨来,但一会儿就停了。

    重阳又起了玩心,带了茉莉去梅山湿地。

    第一次看到湿地公园的茉莉又兴奋又惊讶。这湿地还在规划,刚种下去的草还是硬茬子。 又有一片湖,各种没见过的花草,但茉莉认识莲花,她的眼睛看不过来了,觉得看哪儿都新鲜。她爱极了这浸润的土地,透着烟雨气息的空气。宁静,秀美,哪儿哪儿都像一首诗。茉莉趴在湖边的小凉亭里看着湖里的游鱼,都不愿意回去了。天色暗下来,细雨又纷洒下来,重阳好歹拉了她往回走。路上又有卖葡萄的,茉莉的嘴巴又馋起来,重阳无法,只得买了来哄她。

    两人还没到家呢,重阳接了一个电话,叫茉莉自已去吃饭,说他要出去。茉莉的目光放在别处,慢慢的点点头。然后她一个人去吃了晚饭,吃完没有立即回去,却去了住处对面二楼的小网吧。

    她想起有一次,她和重阳一起来玩,回去的时候,重阳要背她下楼,起初她觉得重阳那么单薄的身子,未必背得动她,可是重阳执意站到她前面一级楼梯上,她有些害羞,还没有男孩子背过她呢,抵不过重阳的热情,便按了他的要求,趴在他背上,重阳还真把她从二楼背下来了。她在他背上的时候,几乎忘记他们和真正的情侣之间差别在哪里。

    但现在她又想起那些差别了。

    她把葡萄扔在桌上,把自己扔进一台电脑前面的椅子里,开机。

    茉莉想,她得找个人来聊一聊,不然她要憋死了。她想了好一会儿,把QQ里的好友挨个检视了一遍,没有找到可以聊的人。 主要是她不知道怎么跟人家开口,不确定想从别人嘴里听到什么。她在想象中把角色转换了一下,想,如果是别人跟她谈论这样的事情,她会是什么想法,是否对别人有一丝同情?还是幸灾乐祸?还是表面同情暗里鄙视?她拿不准。这么想着,她觉得心里又起了烦乱,脑子里却忽然蹦出来丁丁嘴里她唯一能听懂的那半句歌词:……只为他那一句我爱你~。她极喜欢那婉转忧伤的旋律,便去搜了来听,原来这歌叫做《也许》,她再一看歌词,便呆了半晌:

    也许一开始

    你就站在注定会被伤害的位置

    也许一开始

    你们的相遇

    就是一出悲情故事

    你委屈了自己

    只为他那一句我爱你

    却忘了爱一个人

    不应该用这样的方式

    算了吧 放了吧

    让过去的成为过去吧

    醒了吧 好了吧

    受伤后也许你会长大

    算了吧 放了吧

    让过去的成为过去吧

    醒了吧 好了吧

    受伤后也许你会长大

    也许一开始

    你就站在注定

    会被伤害的位置

    也许一开始

    你们的相遇

    就是一出悲情故事

    你忽略了自己

    只为他那一句我爱你

    却不知为他苦为他累

    只证明你的幼稚

    算了吧 放了吧

    让过去的成为过去吧

    醒了吧 好了吧

    受伤后也许你会长大

    算了吧 放了吧

    让过去的成为过去吧

    醒了吧 好了吧

    受伤后也许你会长大

    她把这歌反复的听着,赵默把这伤感的旋律唱得茉莉表面不动声色,内心却只感到歇斯底里的绝望。直到这歌刻进了她的脑子,停止播放后,那旋律依旧在脑海里回响着。她极深的叹息着,左手撑了下巴,右手在QQ好友的头像上下意识地点来点去。最后她看到王瑜的头像闪起来:美女,还不睡啊?她眨眨眼睛,无精打采地回道:没呢。王瑜大概是没有看到重阳上线,便问:重阳这家伙呢?茉莉说:他出去了。

    ……

    两人越聊越多,茉莉便有了一吐为快的欲望。她一古脑儿把整个事情都说给了王瑜,盼着他说点什么。王瑜说:可怜的孩子!如果你觉得寂寞,可以来找我,我可以帮你。茉莉看了这句话,头脑里轰然一声,一阵强烈的恶心袭了上来,她兀自冷笑起来,原来在他们眼里她就是这样的!她对重阳的纯真就是一片幼稚,对王瑜毫无理由的信任也是幼稚,王瑜的潜台词里嵌着两个醒目的关键字:活该!她就是活该。她盯着那一行字,愤愤地下了线,关了电脑。

    这一次她没有再哭。

    第二天中午,重阳回来了。

    他似乎很累的样子,一回来就睡觉了。茉莉坐在床边良久,盯着半梦半醒的重阳,不言不语,然后一个人起身出去了。

    她穿过村后面的菜地,在镜湖边坐了下来。湖面宽广,茉莉一向晕水,一圈圈的波浪晕开来,让她有些心惊,但她努力压下了这恐惧,双手抱着膝盖,眼睛看向没有边际的湖面。湖面有一些小舟泛起,但都离她有一些距离。天和地都变得宽广了许多,在这无尽的宽阔里,她生出一种极度的无力感。是的,这事情让她感到无力。这个古老而俗套的故事,感情不可勉强。她无法爱上一个她不爱的人,也无法使一个不爱她的人爱上她。

    她再次冷静地思考了一番,到底她喜欢重阳什么,为什么她要在乎他。如果,假如他们有机会在一起,是不是就能够开心。最后她觉得她确实应该要把重阳放下,他不适合她的。但是要怎么才能放下呢?她明明非常渴望摆脱这种痛苦,为什么就是无法摆脱?她想着,忽然抱着脑袋大叫了一声:啊~~~!有那么一会儿,她看向深深的湖底,想,如果她的跳下去……她被自已的想法吓了一跳,眼泪随即涌出。她放肆的大哭,像月下无助的小狼,仿佛要把连日的隐忍都洒入这镜湖。

    这时候一叶小舟靠了过来,一个大叔站在上面,透过泪眼,茉莉看到他对她说着什么,但她没有听懂。不过她看到那大叔脸上的表情是一种轻松的微笑,他似乎在探寻这姑娘为啥好好的要在这湖边哭,也许是叫她别哭了。茉莉被他的笑感染了一些,没有回答他,却慢慢停止了哭泣。天上又下起雨来。她在湖边洗了洗手和脸,踩着菜地的泥泞回去了。

    重阳还在睡觉,看到她回来,他醒了那么一小会儿,翻身又睡了。茉莉依旧没有言语,她拿了几样简单的东西,撑了伞,一路悲伤,径直往“她的房子”里去了。

    天已经黑了。

    这房子还是那么潮湿阴暗,她在没有床垫的台面上铺开了席子,躺了上去,冷硬地“床”让她无法入睡,看着这囚笼一般的小房间,心里涌上来无尽的酸楚。亲戚,朋友,没有一个可以说话的人。想一想,不由得又呜咽起来,在黑暗里饮泣。就在她快要昏昏睡去的时候,忽然响起了敲门声,她一激灵,吓了一跳,疑惑地看向房门。敲门声又响了几下,她这下确定是她的门在响,她有些气恼地吼了一声:谁啊?!外面那人说:温家宝微服私访,还不快点开门?却是重阳那懒洋洋的声音。她听了这声音,不由自主下了床,跑去开门。门口站着水鸡似的重阳,还提着一袋水果。没吃饭吧?他说。没有,她鼻音浓重地哼着。吃这个行吗?他举起手里的水果。茉莉这才感觉到肚子饿极了,她想了想,摇摇头,说:我得吃饭。重阳说:那咱到店里去吃吧。

    茉莉就跟着重阳出门了,走到半路,又觉口干舌燥,又买了一瓶水。

    雨还没有停,越下越大。

    到了小店里,重阳给茉莉叫了一份吃的,安静地等着她吃完。这一次他似乎特别地乖,仿佛一个孩子忽然懂事了一样,小心地陪着茉莉,不开玩笑,也不乱说话。茉莉吃完两人从饭店里出来,重阳说:跟我回去吧?你那儿被子都没有。茉莉不吭声。重阳又说:两个人在一起久了,也会成为习惯的。你不在那里了,我不习惯。……你呢?会不会觉得不习惯?茉莉老实地说:会。重阳用了半欣喜半小心地声音说:你也会啊?那咱们回去吧?茉莉又没有勇气回那潮湿的小黑屋子了,随了重阳回去。回去后重阳又赶紧给她烧热水洗澡。收拾完也没有跟她厮闹,挨了茉莉躺下来,茉莉感觉到一种从没有过的安宁祥和,又很温馨。

    她静静侧卧着,看起来睡着了,但实际上大睁着双眼,她想起重阳的“三不”主意,深深地呼吸着……也许该离开这个地方了。

    仿佛为了让茉莉的离去有一个合理的解释,上班半个月左右,破天荒的接到了家里打来的电话,祖母病危。她很快向图文店老板辞了职,有一种如释重负的感觉,或者说重见天日的感觉。虽然这么说有些不孝。

    对于她的离开,重阳仍旧波澜不惊。茉莉在心里苦笑连连,真真是可怜之人必有可恨之处,落到这步田地,你能把他如何?谴责他?埋怨他?骂他负心薄幸?似乎都是不合适的,只是自已不争气罢了。但重阳却又做起好人来,竟买了双票,要送她回家。茉莉的心像一片羽毛,重阳的一举一动就像轻易掀弄这羽毛的风。比如他决定送茉莉回家的时候,茉莉的心就扬起来;但在火车上他甚至有意无意的离开茉莉单独跑到一个坐位,茉莉的心又跌下去了;但他又在火车上买了一个小玩意送给茉莉,使得她的心不由得又旋转起来;下了火车重阳还带她去了一个亲戚家里过夜,当然没有再同处一室,所以那慈眉善目的亲戚也就很容易的被糊弄过去。

    他们最后往各自的目的地奔去的时候,甚至没有互道一声再见。也许是知道再也不会相见。茉莉是铁了心要把这感情从脑子里挤掉,尽管很艰难,重阳呢,不用说,茉莉不过是他眼中的一道风景,他觉得自已完全没有对不起茉莉,反倒是仁至义尽的。

    日子一天天过去,祖母已离茉莉而去。办完家里的事,茉莉复又去了深圳。重阳仍旧去了江南。相当长的一段时间里,茉莉常常想起那江南,她在那里呆过的每一个地方,它们都有着一种诗意的存在,并不是因为重阳的关系,它们的诗意是天赋的。某一天茉莉上网,看到重阳发了消息过来:今天去了梅山路口。茉莉说:呵呵!然后他们便仿佛什么事也没有发生过一样,嬉笑怒骂,默契如从前。然后重阳娶了靳蓝,他们结婚的时候,告诉了所有朋友,唯独没有告诉茉莉。茉莉便有些不悦。

    但她终究无话可说。

    有一天,重阳得意之余,遮遮掩掩说了一个秘密,再过了两天,茉莉发现QQ上重阳的头像不见了。她查找出那个记在脑海里的QQ号,在验证栏里写着:只是想确认一下,是有意的吗?重阳很快回道:嗯,是的。茉莉冷笑一声,又发过去:杀人灭口?我明白的。不用回了。

    自此重阳再无声息。

    茉莉坐在一个人的办公室里,脑中突然蹦出来一句:江南只凝梦一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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